陰雲霽屏退了那個束手無策的司飾,挽袖掂起各色妝筆,看著氣惱的坐在龍椅裏的女帝說道:“陛下,臣來試試如何?”


    李祐溫看著陰雲霽含笑的鳳眸,點點頭任他施為。


    陰雲霽俯下身去,細細的幫李祐溫上妝,這個姿勢離得她極近,將她攏在椅中。


    李祐溫又聞到了他身上清淡的蓮花香氣,鬼使神差的伸手抓住了他腰間垂下的掐金香囊。那絲繩短,李祐溫一拽,微微帶得陰雲霽前傾了幾寸。


    陰雲霽唿吸一窒,小心的垂眸看了一眼,發現李祐溫並沒有注意到,這才鬆了一口氣。


    絲線繡紋精美,用料配色絕佳,一看就是出自江寧織造所。李祐溫無知無覺的反複把玩著那個香囊。


    陰雲霽感覺到絲繩牽扯的力道,正研磨在腰間。他必須要用極大的自製力,才能控住上妝的手不要顫抖。須臾又忐忑起來,惶恐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驚擾了她。


    李祐溫閑閑的誇道:“你這個香囊倒是漂亮得緊,裏麵的蓮花香料也和坊間宮中的都不同,你自己調的?”


    陰雲霽在李祐溫的柔麵上打下胭脂,帶著笑意說道:“是臣調的,若是得了陛下的意,那今年臣也上個貢,送給陛下如何?”


    他說得有趣,李祐溫也隻當玩笑聽,想了想說道:“不了,朕的革帶上宮絛玉飾俱全,沒地方再佩東西了。”嘴上說著不要,心裏卻實在喜歡,手上便放不下,翻來覆去的看。


    陰雲霽神色淡淡的,眼裏仍舊柔情,看不出喜怒,隻是捏著筆的骨節泛著白。


    片刻,妝麵畫完了。陰雲霽換了支細長的毛筆,沾了口脂,俯身得更低,視線與她齊平,替李祐溫慢慢的描唇。


    李祐溫終於放下手裏的香囊,一抬眸,正撞進陰雲霽幽深的瞳孔中。濃長睫毛下的眼瞳黑且發亮,李祐溫疑心是片吞噬萬物的深潭,卻能在其中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壓得太近了。


    李祐溫有些窘迫,偏唇上有筆在走,張不得口讓他退,自己也退不得。筆尖的軟毛紮得唇上酥酥麻麻的癢,她臉上便漸漸染了紅,比方才的胭脂更明麗了幾分。


    陰雲霽看在眼裏,唇邊帶著隱約笑意,手下故意畫得極慢,想讓她的反應更多一點。但也不敢玩笑太過,片刻後便起身將銅鏡遞給李祐溫。


    李祐溫本就春風拂麵,眼角眉梢都帶著溫柔,寬緩有餘但是積威不重。這妝不濃,隻是稍稍添了幾分冷意,便是天家表麵親近實則疏離的樣子。


    李祐溫站起身來,手持銅鏡前後照了照,滿意的說道:“感覺也不難,怎的司飾就畫不好呢?”


    陰雲霽放下了筆,說道:“可能是司飾的野心太小,她最多隻能肖想後妃,故而隻能畫出後妃的妝。”


    李祐溫笑道:“那她這輩子可是沒指望了。雲霽能畫出帝王的妝,難不成雲霽想當皇帝?”


    陰雲霽狀似懵懂,也不像別人聞聽此言就要跪倒請罪,隻是帶著笑意的開口,“臣不想當皇帝,隻想當皇後。”


    李祐溫仍當他是玩笑,莞爾一笑明眸皓齒,問道:“那賢婦當有四德,君有幾德?”


    陰雲霽長眉一挑,“臣德、言、容、功皆備,其中尤以容色為最佳。”


    這倒是實話,李祐溫無話可說,隻看著他的臉,妖冶綺靡,旖旎叢生,紮眼得要把人心都吞進去。


    陰雲霽眸中一暗,再開口音色就變了,纏綿悱惻,貓尾似的撓人,“陛下,臣之貌如何?”


    李祐溫心裏忽的跳如擂鼓,喉中幹澀,不知怎的緊張起來,說道:“朝中魁首。”


    陰雲霽笑道:“那若是帶了妝呢?”


    那笑極富侵略性,饒是李祐溫做慣帝王,也有些承不住,微微垂眸道:“妖異遠逾常人。”


    陰雲霽聞言,眼中粼粼光轉,又問道:“那臣夠不夠格入宮呢?”


    饒是他再假意說真話,強自鎮定,眼中還是帶上了一絲熱切。


    那一絲熱切落入李祐溫的眼裏,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念頭湧入她的腦海中,李祐溫恍惚明白了幾分。


    李祐溫半晌不答。


    陰雲霽的心越來越沉,漸次墜入穀底。麵上血色寸寸退去,唇邊妖豔的笑也維持不住,變得支離破碎。


    房中陷入岑寂。


    陰雲霽閉了閉眼,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心裏快速的盤算著,要如何開口,退迴來繼續維持君臣相宜的假象,以圖下次。


    隻聽得這時,李祐溫歎了口氣,說道:“自然是夠的。”


    突然起死迴生,陰雲霽倏忽睜開眼眸,難以置信反而惶惑,說道:“可是臣微賤之軀……”


    話未說完,被李祐溫抬手打斷。


    李祐溫褪去剛才漫不經心的笑容和慵懶的氣質,神色認真的說道:“雲霽,朕此生見到的第一份愛就是無關性別的,後來慶王和楚王又是驚世駭俗。事情若是發生在自己的親友身上,人們總是想方設法替他們開脫,朕也不例外。後來朕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愛一個人當愛他的靈魂,而靈魂是由誠實、善良、勇敢等等組成的,雲霽你告訴朕,這裏麵哪個詞是和你的身體有關的?


    雲霽,你在意的東西在朕眼裏,從不能蒙你半兩塵土,從不能損你分毫榮光。”


    陰雲霽再掛不住所有表情,他用力咬住舌尖,才能將洶湧的熱流壓迫迴心裏。


    心跳沉穩而有力,不再飄忽遊離,仿佛終於有了依托,落了地生了根。


    陛下,我就知道,隻有你是我的救贖。


    第49章


    當李祐溫擺駕柔儀殿時,殿內各家誥命夫人都停止了交談,一齊在身邊侍女的服侍下款款向李祐溫行禮。


    殿內燭火燃得亮如白晝,席間行動處香風陣陣,氤氳出馥鬱馨香的升平盛景。


    李祐溫穿著明黃的常服,坐在上首,於燈火輝煌處笑著說道:“各位夫人平日在家亦是操持辛勞,今日除夕合當一聚,也不必拘謹什麽,開席吧。”說罷,便有一隊舞姬上來表演。


    各家夫人來時早聽家裏老爺吩咐了,嘉成女帝性格溫和,不出大的紕漏即可。因此早有膽子大的夫人偷偷窺測天顏。


    年輕的女帝繼承了皇家一派相承的好相貌,溫柔和緩風度翩翩,眼波含笑流轉間,宛如朦朧春霧,看著像個多情的。


    幾位家裏有適齡采選公子的夫人,心裏思慮各異。自己家的好兒子要入宮爭寵,難免心疼。可是今日一見,李祐溫品性容貌又沒得挑,想必即便不得寵也不會受了冷落,便也有幾分心動。思來想去,倒有不少人改成了隨緣。


    席間歡聲笑語,席上菜肴流水般的傳,俱是民間稀罕之物。歌舞換了幾撥,李祐溫有些受不了這鬧哄哄的氣氛,離席到殿後小花園裏透透氣。


    出了殿外,夜涼如冰,喧鬧之擾一掃而空,李祐溫這才覺得消停了幾分,苦笑著對陰雲霽說道:“這些人也是有家不能迴,陪朕故作笑臉,心裏不知道怎麽焦急呢。明年後宮添了人,可不再做這些宴席了,自家人一起吃頓飯,也不必非要聽什麽曲,溫溫馨馨得才像過年。”


    李祐溫沒經過這樣的事,想來倒是十分向往。


    小花園裏夜色沉寂,遠遠能看見後宮幾個宮,外麵燈火輝煌,實則宮裏漆黑空無一人。像是暗合了這皇宮,看著再怎麽熱鬧非凡,內裏終歸是寂寥。


    陰雲霽默默的跟在她身後,聽了“自家人”這話,眉頭狠跳了一下,心裏翻騰著不能說的陰鷙。


    就在陰雲霽暗暗盤算之時,阿杞在席間一直緊盯著李祐溫,看到她果真如督主所料中途離席,連忙行動起來。


    阿杞雖無誥命,但是顧老夫人將她算作貼身丫鬟帶進宮的,此時緊挨著顧老夫人,說道:“老夫人,這席上紛紛擾擾的,何不出去走走?”


    顧徐氏成天喝阿杞下了藥的湯,對外界反應已經遲鈍,蠱粉對她也有輕微的控製力,隻要沒有刺激到她的敏感神經,她對阿杞的小要求基本是不會抗拒和疑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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