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一凜,緩緩地扭頭看向她,她神色僵硬起來,衛秀對她微點了下頭,眼中越發淡漠。


    濮陽深吸了口氣,拱手為禮:“謝先生提點。”


    她可以為君分憂,卻不能讓君無憂。陛下是天子,手握生殺大權,身處九闕,受萬民伏拜,她當孝順,敬愛,忠心,卻不能過於強勢。


    周玘才能出眾,是記在陛下心中之人,必受陛下關注重用,她能拉攏其他人,卻不能拉攏他。


    風驅散烏雲,日光出來,普照大地。夏日的炎熱卷土重來。


    濮陽在衛秀這裏用過午膳,便直接入宮去了。


    衛秀看著她走遠,麵上神色依舊,唯有眼中那抹柔和的光彩逐漸散去。嚴煥隨後快步入內,向衛秀稟道:“周玘聞先生在京,欲來拜見,望得先生應允。”


    衛秀凝神思忖片刻,道:“令他不必急於一時,往後自有機會。”


    軍人靠軍功晉升,這一場戰後,不知何時會再開戰,皇帝定會留他在京,便於派遣。


    嚴煥領命退下。


    濮陽入宮,卻正好碰上了周玘從宮中出來。


    旁人說他通曉人情果然不假,見濮陽服製,周玘便拜道:“臣拜見殿下。”隻稱殿下不言封號,可見他未必果真知曉她是哪一位殿下,但若不細想,誰又知此,隻會以為他周到恭敬。


    濮陽輕輕一笑道:“周將軍免禮。”


    周玘仍舊恭敬,道了聲“謝過殿下”方直起身來。


    與大多數習武之人粗獷豪放不同,周玘濃眉大眼,卻別有一股書生的文秀,長此以往,隻怕能做一儒將,於三軍之中談笑風生。


    濮陽瞳孔驟然收縮,周玘的樣貌落入她眼中,卻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大浪,他分明便是那位在她夢中陪伴先生身旁的將軍。她極力抑製自己的震驚,維持住笑意,和氣道:“將軍事忙,不妨先行。”


    周玘本就與她不相識,自然未曾客氣,躬身一拜,便先走一步。


    宮道上四處是人,一旦發生什麽可疑之事,便會經由各路耳目,傳至深宮內苑,傳至朝堂之上。


    濮陽克製住自己欲迴頭將周玘看得再仔細些的欲望,從容前行。可那一場夢境卻在她腦海中不住重演。


    天空灰沉,仿若大難將至,城牆上遍布將士屍首,鮮血沿著磚牆的縫隙,滲透入城牆之中,燒焦之處還在冒著黑煙,整個畫麵都是陰冷淒慘,毫無生機。


    先生坐在城頭上,她身邊站著一位將軍,神色恭敬,賀她大仇得報。那夢本就清晰真實,醒來後更是完完整整的存留在她記憶中,並未模糊絲毫,故此,那位將軍的容貌便也隨之記住了。


    周玘的麵容與夢中合上,是一模一樣的兩張臉,稍有差別的便是夢中的周玘顯然更加年長,比之今日所見,多了幾分滄桑與曆練。


    夢中之人,出現在現實之中,仿佛隻消等待夢中人一個個都來齊,便可重演一迴夢中的困境。濮陽覺得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心驚肉跳。


    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可卻是切切實實地彌漫開來,夾雜著一種使人不安的壓抑。


    陛見之後迴府,濮陽便迴到寢殿中休憩。


    她一開始便篤定那夢,是她死後的情形,那時隻是如此感覺罷了,並無真憑實據,周玘出現,便如蓋棺定論一般,徹底證實了這夢的真實。


    濮陽便極力迴憶了一遍夢境。


    夢中所言,先生出京,便投了趙王,之後畫麵跳轉,便是洛陽城頭。周玘言衛郎歸,洛陽破,便暗指她已成功。她既然投入趙王麾下,如此,便該是趙王攻入洛陽,成為新帝。


    這周玘,便極可能是趙王的人,派與先生差遣。


    這一構想剛出,便被濮陽否決,這不過是其中一種可能,也興許是趙王中途落敗,先生改投他人,周玘也未必是趙王的人。


    在先生出京,至洛陽城破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中間的事若不知,便可衍生出無數可能,她便無法知曉確切的情形。


    濮陽略感焦躁,她重生之後,許多事便都在變,從遇刺開始,越來越多的事麵目全非。朝局一向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更何況她的動作並不小,許多前世之事,已無法拿來參照。


    那周玘到底是誰的人,抑或他眼下,仍隻是剛從軍中掙紮出頭的新貴,隻忠於陛下?


    濮陽愈發不安,這本不是什麽大事,可她卻莫名覺得這幹係重大。她忽然想到,既然是城牆,便該插有纛旗,依據旗上所書,便可知何人最終奪得天下。她忙迴憶,可那夢境雖真實,一旦她極力迴憶如此細節,便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她隻能籠統的看到那麵旗,她所能見,唯有嶄新的黑色大纛旗插在城頭,隨風鼓動,如同勝利者的張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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