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濮陽一件件布置下去,天已黑了。即便已竭盡她所能,做了最妥善的安排,濮陽仍未覺得寬心。她心境有變,阿秀又是心細如塵的人,瞞她一時還成,久了恐是會讓她識破。


    夜微涼。


    含光殿內。


    衛秀獨坐於庭中。


    繁星滿天,如明媚日光之下的湖麵,粼粼點點。


    她抬頭觀星,從東看到南,又從西看到北。東官蒼龍漸沒,北官玄武趨明。鬥木獬蜷於西南,紫微垣左右環列,呈翊衛之象。


    衛秀眉頭漸漸蹙起。由夏入秋,東方七宿隱而北方七宿現,這是時氣,每年如此。除東北二方,其餘星宿各在其位,相較數日前,並無大變,更不必說改動吉兇。


    衛秀收迴目光,陷入沉思之中。


    七娘對她,說了謊。


    將冊封大典提前,雖說倉促了些,卻也不是什麽不可行之事,七娘何以托詞遮掩?


    這幾日朝中都忙得腳不沾地。禮部就不必說了,陛下對大典甚為重視,幾乎是日日過問,他們唯有加倍用心,方不至於出錯。刑部與大理寺奉詔追查逆案,這是大事,上達天聽,偏偏陛下甚少過問,好似他們查出什麽就是什麽。


    刑部與大理寺先前都未與濮陽走近,非但如此,現任的刑部尚書還曾傾向於晉王。濮陽不加過問,非但未使兩處放心,反讓他們如坐針氈,不知如何是好。


    能做到九卿,做到尚書的位上,二人也算宦海沉浮了大半生,對於揣摩上意,不說精通此道,多少也能領會些許。


    偏生對上了這位即位還不到一月的皇帝,二人戰戰兢兢,怎麽也想不明白。陛下與晉王積怨已久,這是不必說的,秘聞前些年,晉王派出刺客,險些要了陛下的命。有此淵源,今晉王總算落到她手上,即便再仁厚,也免不了要報複一二。晉王已死,他之妻兒,往日黨附與他的大臣,隻好頂上前填了這怒火。


    可陛下好似並無此意,連暗示都沒有。


    如此,倒讓想好了要大肆株連的主審大臣不知如何是好。判輕了怕陛下口上不說實則懷恨,重了又恐陛下要借此案擺出仁德的模樣,使天下萬民歸心。


    刑部與大理寺商量許久,最終決定,他們隻管審,審出了什麽都隻呈送陛下,讓陛下決定如何判決。如此,雖有推諉之嫌,到底算不上大過。


    趙王幾個還在獄中,以便隨時查問,待案子審結,才會解往流放之地。晉王妻兒亦暫圈府中。趙王三人之母因是先帝妃嬪,自不至於沒為奴婢,隻廢為庶人,遷往掖庭看管而已。晉王之母淑太妃與晉王同罪,如今圈居舊殿,待案子審結,等她的便是一條白綾,一杯鴆酒,如此而已。


    四位太妃也是尊貴之人,在宮中大半輩子,唿奴引婢,錦衣玉食,一朝淪為罪人,日子自不好過。


    淑太妃坐於殿中。


    不過短短十來日,這座殿宇便失了顏色,往日侍奉的宮人都已拘禁起來,殿中器物也皆抄沒,她還留在此地,卻已隻是一介庶人而已,這宮中誰看不慣了,都可以來踩兩腳。


    殿外羽林看守,大門緊緊閉著,每日也隻開三迴,都是來送飯食的。裝了飯食的食盒不會送到她身前,門一開,隨意丟進來,等她自己去取,若不用,下一頓飯就會收走,送上新的,也是如此輕視,丟在門口而已。任她吃也好,不吃也罷,總之他們聽命送到了就是。


    淑太妃餓過一頓,便想開了。每迴都去提了食盒進來。飯食自不會好的,在往日,連她宮中的宮婢都瞧不上。偶爾裝了米飯的粗瓷碗還翻了,她隻能勉強吞咽,讓自己不至於餓死。


    禁宮之中就是如此,得勢時,人人都來攀附,失勢後,人人都恨不得落井下石。


    淑太妃倒沒什麽看不開的,她這一生過不了多久,便要走到盡頭,之所以還珍惜一命,不過是還有未盡之事。


    隱約有鍾鼓之聲自遠處傳來,淑太妃傾耳辨認,不需多大功夫便讓她辨出這是冊立中宮的禮樂,多年前,她就聽過一迴。


    淑太妃如枯井一般死氣沉沉的麵容終於有了變化,她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容若是讓人見了,必會毫無愉悅之感,隻叫人渾身都泛起說不出的森冷。


    她走出大殿,敲開了門,從袖中取出一枚金簪,金簪成色喜人,上嵌寶石,又墜翠玉,極為貴重。她將金簪遞出去,容色陰沉,眼中布滿了好戲即將開場的陰險,緩緩啟唇道:“我有要事,要稟陛下。”


    皇帝又豈是一瀕死罪人說見就可見的。


    金簪固然奪目,前程更為要緊。淑太妃也不緊逼,送出金簪便罷,隔日,又有寶物相贈,如此再三,瓦解守衛警惕,之後再獻良策,以示絕牽連不到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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