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如她所言,恐怕阿秀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厭惡吧。濮陽動了動唇,她眼中漸漸漫上驚懼,漸漸布滿躲閃。不敢看衛秀,也不敢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慢地站起身,她的身體僵直,步履也是僵硬,像一張繃緊的弓,隻要被人稍一觸碰,就會崩斷,毀壞。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重逾千鈞,但她不曾迴頭,僵硬地,呆滯地,走了出去。


    門關上,室中隻剩了衛秀一人。她閉上眼,過了半晌,她才有勇氣,無聲地喚一句:“七娘……”


    自是,無人應她的。


    這樣也好。


    她活在陰暗中,進退不得。而七娘沒有必要陪她受折磨。


    人生漫長,她有天下,她有萬民,若幹年後,興許會有一個足以站到她身邊的人,他們之間沒有消磨不去的仇恨,沒有跨越不過的鴻溝,他也會像她一樣喚她七娘,到那時,她就隻是七娘一段不堪迴首的往事。到那時,不論是男是女,她隻盼望,她的七娘能夠圓滿安泰。


    如此,就足夠了。


    這日之後,濮陽便未在含光殿出現,她也不曾另辟殿宇居住,隻歇在了宣德殿。衛秀自也不曾主動去尋她。


    她們之間全然沒了聯係,好似這宮中根本沒有彼此的存在。


    濮陽登基一月,四方使臣終於入京。有朝賀的,也有借朝賀生事的。這都是小事,大魏強盛,國富民安,鄰邦再如何,也隻不過言語上逞快,就連這,都得意不了多久,被大臣們連消帶打地嘲諷了迴去。


    漢王、滕王連日稱病,從不上朝,宮中行宴,也推托不至,躲在府中,乖覺得很。


    濮陽每日應付著這些事,不去想衛秀,更不去想她說的話。


    可事情既然存在,又豈容她躲避。


    使臣們一走,金吾衛便行動了。


    經一月有餘的布置,衛秀手下那些人幾乎全數被捕。事情進展,本沒有那麽順利,但濮陽與衛秀相處多年,即便從未有心過問,也難免知道一些內情,憑借這些內情,執金吾拉起一張人網,將事情做得幹淨利落。


    此事甚大,自是瞞不了人,朝中上下都在猜測宮中那對夫婦可是生了什麽嫌隙,其中尤以衛太師一家最為惶惑不安,接連入宮求見。


    濮陽一概不見。


    衛秀得知此事,已是隔日,她留在宮中,不過是等濮陽處置。不想,她連日不露麵,卻在暗中布置,將她的人都料理幹淨了。


    衛秀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嚴煥與阿蓉,還有許多人,跟了她十幾年,他們一路護持她,照顧她,忠於她,有如親人一般。


    她本就覺得放棄複仇,對不住嚴煥幾個與她一樣因蕭懿喪失了親人的人,此時,自然不可能不管他們。


    濮陽在宣德殿等著她,她知道她必會來的。她不喜歡她,也不在意她,但她絕不會管那些一心一意忠於她的人。


    她們之間,終歸是要一個了結的。


    衛秀來得極快。


    她不必通稟便被門外的內侍引了進來。


    濮陽一見她,便揮了下手,屏退滿殿宮人。


    宣德殿已有了濮陽的味道,她喜好的擺設,她慣用的紙筆,皆在殿中鋪陳開來。


    衛秀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同。她靜默朝前,在禦案前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彎身行禮。


    濮陽站起身,走到衛秀身前,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


    衛秀還是那個樣子,沒有什麽變化。唯有眉宇間多了些許沉鬱,神色也不是太好,她身子弱,這幾日又趨寒,濮陽很不放心她,隻是她早已沒有了去關心她的權力。她也隻能,從宮人口中打聽衛秀每日起居。


    她抬手欲試探衛秀手上的溫度,衛秀淡淡地躲了開去。


    濮陽低頭一笑,也不再勉強。她走到窗邊,將窗關上了,想來想去,她終還是不放心,多嘴說了一句:“日漸寒冷,你別忘了添衣。”


    “多謝陛下關懷。”衛秀迴道。


    如此涇渭分明,如此疏離冷淡。


    濮陽知道,她說再多,在阿秀眼中都是多餘,她所為,不過作踐自己罷了。不過她在阿秀麵前早已沒有尊嚴可言,倒不怕再顯得低賤一點。


    濮陽親去倒了盞熱茶來,端給衛秀。


    衛秀看著她,接過了。茶水的熱度透過白瓷盞,傳到她的手上,確實溫暖多了。


    見她接過她奉上的茶盞,濮陽微微露出一個笑意,很是開心的樣子,仿佛衛秀毫不起眼的一點表示,就能讓她從地獄到仙境。


    “阿秀,”濮陽仍舊如此喚她,未起絲毫隔閡,她坐得有些遠,像是怕走近了,會讓衛秀生厭。濮陽神情溫緩,平靜地開口:“我知你為何事而來。”


    衛秀看著她這樣子,心疼難言。要如何情深才能包容她一次次傷害,才能掩飾自己心上的千瘡百孔,依舊用溫柔的麵孔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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