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沅站在掖庭的外的一棵枯樹下,靜靜地望向那道長巷口。不多時,有一列宮人垂首疾走,她們大多神色惶惶,亦多滿麵疲憊,身上穿的是最低等的宮服,發上釵環皆無,一看便知是身份低微,人人可欺。有幾個,麵上,手上,頸上,還有不知來處的一道道傷痕。


    秦沅不動聲色地站著,看著那一列宮人走進去。


    她每日都來這裏,隻有看到這一整日勞作,周黎沒有損傷,才能放心,才有好眠。


    可今日,她看到周黎白皙的臉上有明顯的浮腫!


    秦沅深深吸了口氣。


    她是惱她,乃至是恨她的,可這並不代表她容許除她之外的人傷害她。


    心裏有一團怒氣在熊熊燃燒。一麵想著讓她吃點苦也好,如此,再帶到身邊,便會聽話了,一麵又是克製不住的心疼。


    她知道,有這麽一起子人,就喜歡看人不幸,自己受了人欺負,便想到旁人那裏找補迴來,變本加厲地欺侮更為弱勢的人。這一類人,在宮中不在少數。阿黎本是王妃,身份尊貴,常人連與她攀談的資格都沒有,一朝落入泥塵,低賤如最低等的宮人,必少不得有些人來□□她,也嚐嚐踐踏曾經高不可攀的王妃是什麽滋味。原來鄭王的王妃也是沒入掖庭,沒幾個月便被□□至死。先帝恨鄭王造反,害死了昭明太子,便令人將她的屍骨扔去山野,連個埋骨之地都沒有。到如今,隻怕早已屍骨無存。


    那巷口人煙已盡,隻餘幾片落葉隨風打了個轉,風止了,便沒有任何聲響。


    蕭瑟、孤涼。


    隨著周黎悶聲不響的身影消失,秦沅眼中的光芒漸漸灰暗,她克製著自己走上前的欲、、望,想再看看,再磨磨阿黎的性子,讓她知道,這世上,唯有她會不計前嫌,會不計後果地愛她、幫她,可方才看到的、她臉上高高的浮腫又十分糾纏她的心神。


    秦沅歎息一聲,終究敗給了心疼與擔憂。抬步,朝那裏走去。


    她身後的宮娥內侍知曉皇後情緒不佳,一句話都不敢出,打足精神跟在她身後。


    走過那條淒冷的長巷,沿途都是些破舊廢棄的宮室。四下一片寂靜,這種靜並非使人恬然的靜,而是一種叫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僻靜。


    越往裏走,便越破敗,待拐過一處拐角,漸漸的,有人聲隱約傳來。


    秦沅仿佛對此處極為熟悉,就如來了千百次一般,熟稔地徑直朝一個方向走去。


    走到一處略微開闊的庭院,隻見那裏跪了十來個宮娥,一名滿臉橫肉的婦人手持藤鞭,大聲嗬斥。方才聽到的人聲便是這名婦人發出。


    她威風地很,一麵疾言厲色地侮辱斥罵,一麵毫不留情地揮鞭責打。


    那條藤鞭讓她揮得獵獵作響,光是聽著都讓人膽顫退避,被打到的人都禁不住重重一顫,跪在那裏,咬牙忍受這撕裂皮肉的痛苦,半點反抗都不敢有,連哭泣都不敢出聲。


    秦沅一眼就看到跪在這十來人中的周黎。


    她跪在那裏,與邊上或低泣流淚,或如驚弓之鳥惶然無措的宮娥不同,她隻是跪著,麵色蒼白,眼中無神。


    攏在寬袖中的手驀地握緊,秦沅用盡了力氣,指節泛白,柔嫩的掌心留下四個深深的指印。她感覺不到痛意,隻顧著用力地盯住周黎。


    她原是溫婉的,總是帶著柔和包容的笑意,說起話來,亦和聲婉約,如夏末初秋的晚風,拂麵過來,輕柔舒適。


    而現在,她卻如被人抽離了魂魄,整個人毫無生氣,仿佛這世間沒有什麽讓她留戀,而她已做好了準備,隨時與這人世永別。


    這認知讓秦沅心慌不已,跪在那裏的周黎,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虛幻,都遙不可及。


    他們進來地悄無聲息,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婦人與跪了一地受罰的宮娥身上,並沒有人注意皇後進來了。


    那婦人揮鞭,恰好擊打在周黎的身上,她狠狠地顫了顫,眼中沁出淚花來,這是人遇痛後的本能反應。這反應隻有瞬息,轉瞬,周黎便低垂著頭,一動不動,滿眼木然。


    “住手!”秦沅還沒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已經出離憤怒地喝出聲來。


    婦人停手朝這邊看來,她沒見過皇後,卻識得皇後服飾,大驚之下,連忙跪下,餘下的宮娥皆惶惶惴惴,忙不迭地跪了一地。


    秦沅站著,居高臨下,她清楚的看到始終靜如死水的周黎僵直了脊背,將頭低得更下。


    有反應就好,秦沅稍鬆了口氣。見那婦人討好地向前膝行一步:“掖庭汙、穢之地,怎配殿下貴足踏臨,有何吩咐,召了奴婢去就是。”


    秦沅淡淡一哂,暫且將目光從周黎身上挪開,輕飄飄地落在婦人身上,道:“若不請自來,怎看得到你抖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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