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妓子相互看了看,最後把目光都集中在柳旭身邊的妓子身上。她很明顯不是其中最漂亮的,雖然一頭烏黑的秀發如海藻般清麗,一點丹唇紅若烈火,但是消瘦的臉頰和高聳的鼻梁讓她很明顯不符合明代的審美。然而,正像柳旭暗自揣測的那樣,長得不漂亮還敢出來唱曲,想來是有絕藝在身的。


    那名妓子站起身來,深深施了一個萬福:“微末之技,不足以奉視聽,但求尊者一樂。”


    她用的是一把月琴,這把月琴飽滿好像十五的月亮,琴頸很短,整個琴身呈現出圓月的金色,上麵還雕鏤著各色各樣的花紋。柳旭還看到琴身的一些地方已經被主人摩挲得略帶油光,這種由人體油脂和木頭肌理組合成的材質讓這把月琴更顯得寶貴。


    “月琴可圓人難圓,佳音一作追魂魄,好琴,好琴。”柳旭喃喃道。


    妓子唱的是一首吳地山歌,內容柳旭是聽不懂的,但是這吳儂軟語即使聽不懂也讓人好像飲了醇酒一般沉醉。四野俱寂,黑夜降臨,柳旭仿佛看到一輪明月自柳梢花下漸漸升起,這輪月亮是這樣的圓,她的光輝自天穹正中灑向吳地的山水,山被月色籠罩,好像披上了一件紗衣,水被月色光顧,波光瀲灩中透著吳地山水特有的溫柔。


    她說話了,雖然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但是柳旭能感受到那種幾乎凝成實質的哀怨,是遠方的戍卒經久未歸,還是宦遊的士子徘徊不去,還是薄情的商人浮梁買茶去?柳旭不知道,他隻知道明明是天光大亮的白日,四下的光線卻被妓子手中的月琴收去,被收去的光線攢成一輪月光,高高掛在酒樓之中。


    一曲終了,柳旭恍如隔世,他不禁自言自語道:“若是那滿清入關,此等音樂可得再聞否?”


    究竟是奮勇一搏,將那滿清徹底毀滅,讓落後不能再戰勝文明,還是見好就收,準備家當搬遷南洋?他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對於自己的思想沒有把握,這讓他有些惶恐。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迴聞啊,好,好。”蘇河大聲讚歎著:“有此曲珠玉在前,我們哥幾個若是沒有清詞麗句,還是不要拿出來獻醜了吧。”


    柳旭聞言一笑,若是比抄書背詩,他還真不怕出醜,畢竟他身後還有著清朝幾百年的詩歌積蓄,更有納蘭性德、查慎行等人作靠山。


    想了想,此時抄出一首好詩來頗有利於自己的大業,這也算是借花獻佛,讓百年後的納蘭對此間的妓子表示敬意。


    是以柳旭立刻毫不猶豫地說道:“店家,拿紙筆來!”


    墨是早就磨好的鬆煙墨,聞起來讓人有清涼之感,顯然是添加了冰片、樟腦一類的藥物,筆是精製狼毫,紙是灑金生宣,件件都是精品,也可以見出即使店家是附庸風雅這準備功課也做得極好。


    “伯陽,有此曲在前,咱可不能出乖露醜哈!”王振沒想到從來不以詩詞見長的柳旭竟然開口要寫詩,這讓他心裏多少有些吃味,畢竟他自幼攻唐詩,對於自己的水平是頗有自信的。


    柳旭微微一笑,沒有說話,揮毫在紙上寫下:


    木蘭詞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細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一詩既出,全場皆寂。柳旭迴頭望去,王振張口結舌,嘴裏喃喃有聲,徐孚遠目瞪口呆,有些驚慌失措,蘇河表情最是誇張,一口酒含在口中竟然忘了吞咽,乳白的酒液順著衣領流下而自己卻渾然不覺。至於劉如意和李奉天兩人也是同樣的震驚,隻不過他們地位較低,不敢發表言論,隻是默默背誦此詩,生怕忘卻。


    過了良久,演奏的妓子悠悠歎道“妾身此生有此詩傍身,我劉月想來定會青史留名矣,隻是郎君何來之晚也!”她眼睛直視著柳旭,裏麵是藏不住的崇拜和幽怨。其他幾位妓子見此,也不敢再彈琴演奏,生怕成了陪襯,隻是拿眼瞧著柳旭,好像要用目光把柳旭戳出個洞來。


    徐孚遠長歎一聲:“往常我還和人說,伯陽工時文八股而不通詩詞,未免美中不足,而今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此詩一出,可孤篇蓋全明!”


    柳旭對眾人的反映早有預料,畢竟這可是納蘭性德成名作,拿性命嘔出來的千古一詩,所以也不謙虛,隻是說道:“兄弟此詩醞釀了數年,而今一曲奏罷,懷抱大開,因有此篇,也算是恰逢其會吧。”


    兩個小唱少年顯然是懂詩的,他們的眸子自從木蘭詞一出就不曾從柳旭身上離開,讓王振多喝了好幾杯酒。聞訊趕來的掌櫃見此大喜,連忙讓人將宣紙送到縣中最好的裝裱師傅處裱好,日後就是傳家之寶,至於今天消費也是全部免單。


    柳旭一詩作罷,心情大好,舉起酒杯說道:“今日若有詩無酒,豈非大煞風景?各位與我滿飲此杯,祝我們明日大事一帆風順!”


    “好,好!”眾人很給麵子,紛紛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於是場麵開始變得熱烈。


    這時熱菜也上了桌,柳旭吃了一口扣肉,稍一轉頭,就見兩個少年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不由得失笑道:“我又不好孌童,更不好小唱,你們在我這呆著也是沒有好處拿的。”


    弟弟周珺眨巴眨巴眼睛,開口說道:“你之前說找我們有用,不知我們可以幫你什麽?”柳旭這才想起之前的話,於是說道:“你們兩個,怕死嗎?”


    周珺沒想到柳旭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禁有些為難,但是他知道眼下這個機會難得,於是大聲說道:“不怕死,隻怕被人欺負。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


    “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誌氣,看你容貌談吐,似乎以前也不是平凡人家出身吧。”柳旭從眼前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絲自己的影子,這種感受既讓他感到熟悉和親切,又讓他感到一絲威脅。


    周珺的臉色黯淡了下來,他用幾乎微不可查的聲音輕輕說道:“家中遭變,淒慘無比,不足以奉視聽,現在我兄弟二人唯有老母在堂,又身患重病,不得已來此賣唱買藥。”


    “這倒說得通了,”柳旭打量了兩人一下,說道:“我有件大事要做,需要借助你們之力,之前問你怕死否隻是試探,其實此事非常安全,我們幾位都參與其中。你們要是願意去做,我承擔令堂的全部湯藥費,你們一人可以拿二十兩銀子。”


    蘇河驚訝道:“乖乖,柳兄不愛孌童,卻舍得花這麽多錢,顯然是有大籌劃了!”


    這銀子在明末的購買了還是挺強的,按照一石米一兩銀子,一人每年吃三石米計算,這二十兩銀子夠一個人吃七年了。之前派人去鄉下雇人也不過是半錢銀子,可見柳旭此時投入之高。


    隻是高迴報多半伴隨高風險,兩位少年雖然不知道這個投資原理,也下意識地感覺到讓自己做的事情絕對不是什麽唱唱西廂、打打雙陸的簡單事情。


    周珙比起弟弟來少了幾分果斷,他有些遲疑道:“按說公子如此抬舉,我兄弟二人理當效犬馬之勞,隻是什麽事竟然能給出如此之多的報酬?”


    周珺拉了哥哥一下,大聲說道:“你我在酒樓賣唱,何時能賺夠錢給母親治病?百善孝為先,隻要能讓母親痊愈,我們兄弟就算是赴湯蹈火也是在所不辭的。而且幾位都是飽學才子,還能讓我們去做殺官造反的勾當不成?”


    柳旭欣賞地看了周珺一眼,這個少年比起他兄長來說多了幾分果斷和決絕,又天性純孝,是可以培養成心腹的。更難得的是,周珺說話滴水不漏,還給自己留下了餘地,這就是“有所為有所不為”了。


    柳旭當下說道:“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二人幹什麽抄家滅族的事情,但是一旦事成,公子我必然獲利甚多,你們二人若是願意跟著我,以後莫憂不富貴,哪怕是重振家業,告慰祖先也是也是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還請公子吩咐,我兄弟二人一定盡力去辦!”


    柳旭臉上露出一個詭秘的微笑,讓家仆拿出一個十兩的大銀錠:“山人自有妙計,眼下不說,你們先拿著錢去安頓了老母,若能多召集幾個能說會唱的少年小唱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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