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麽,我陪著你。”


    “真的不用了。”


    剛才薛迴已經帶著他轉了一圈,認識了不少業界前輩。他現在還沒消化過來呢。


    兩人相視笑著,在狹窄的空間裏,有著一種無聲的默契——屏蔽世人,隻在這一方天地獨處。鍾奕低頭擦擦自己的手,明亮的笑意還殘存在嘴邊。薛迴突然傾身在他唇上一吻:“忍不住了。”


    鍾奕怔愣地看著他,唇上麻麻的,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保姆拿了東西進來,哎喲一聲,連眼睛都捂住了。


    薛迴大笑。


    晚上眾人散去,薛迴請他到樓上看電影。樓上有一間單獨的放映室,裝修簡潔安靜,鍾奕不好推辭。


    薛迴問他:“看什麽片?”


    鍾奕道:“都好。”


    薛迴放了一張片子,開頭便是紛揚飛舞的雪花,大雪漫天。八十年代的背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愛情。男主人公出來的時候,鍾奕驚訝了一瞬。那是薛迴,二十年前的薛迴還很青澀,那時候就已顯出俊朗儒雅的氣質。他穿了一件灰毛衣,裏麵套了襯衫,外麵是一件大衣。那時候所有的景都還是質樸的,北京的四合院,雪地被人踩髒了,還撒了煤渣。女主角是很有名的前輩演員施漫,她穿著一件紅大衣,從灰蒙蒙的巷子裏走出來,是那樣鮮豔又美麗。薛迴拿著烤紅薯在電影院門口等,等得久了,凍得不停在原地跺腳。檢票的阿姨精明地盯著他,不斷地問人來了嗎,要開場咯。薛迴局促地道,再等等。施漫終於來了,歡快的紅色身影奔到他麵前,臉凍得紅紅的,兩人相對都有些緊張。


    薛迴道:“你來了。”


    施漫笑意盈盈:“我來了。”


    那時候的愛情,所有火山爆發似的熱情都壓抑在拘謹之下,表達得極為含蓄。連牽個手都是驚心動魄。鍾奕從沒在薛迴臉上看到這樣局促不安的神情,青澀得沒有任何表演痕跡。那時候薛迴可能連表演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被拉去拍戲了。


    薛迴望著麵前偌大的熒幕,笑:“我還是第一次看這部電影。”


    “你拍完後都沒有看過嗎?”


    “沒有。”


    鍾奕有些驚訝,他的第一部戲都被曹文複盤過很多遍了,甚至後來成為很多學生在用的教材。或許,人生的第一部戲都對自己有著莫大的意義吧。鍾奕永遠記得那個熱烈而懵懂的夏天,而薛迴……


    “拍得太爛了,我當時並沒有看。”薛迴道:“但現在看,也不是很爛對吧?”


    “一點也不,很美啊!”


    男主人公用自行車載著女主,隨著叮鈴叮鈴的車聲,女孩輕輕拉住了男孩的衣衫。他們在北海公園劃船,去吃了人生第一次肯德基。高考過後,分隔天涯。女孩奔跑著為男孩送上自己織的毛衣。追火車的那段,鍾奕感動得幾欲落淚。那個時代很單純,那個時代的愛情也很美。


    “現在都不會拍這種戲了。第一次拍戲的感覺很奇妙,有點好奇,有點天真、莽撞,那時候連燈都不知道在哪,經常是走出畫了,被燈光老師喊薛迴退迴去!”


    鍾奕慢慢地笑,他那時候也是,走路僵直得像個傻子,被曹文罵得狗血淋頭。


    “但第一次好像都是一種特別的體驗。你有什麽就表現什麽,沒那麽多技巧,但卻是你最真實的樣子。你那時候是滿的,說哭是真的哭,說笑就真的笑。現在反而很難再有那種狀態。那種傾盡一切,掏空的狀態。你覺得呢?”


    鍾奕拚命地點頭。


    當一個演員熟悉了技巧之後,表演就控製在某種理性範圍。在理性和感性之中做著微妙的平衡。駕輕就熟,遊刃有餘,卻失去了最初那種感動、純真的體驗。那是隻有一次的使用期,再也不會迴來的寶貴心境。這些年,薛迴很少再拍電影,他很難再給出新的東西。他經營著很多副業,成了半個商人。人人稱頌他的成功,他卻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其實我很羨慕你和曹文。我看過你們的電影,你們都很明確自己要什麽,並且一直堅持下去。我不能,我也做不到。曹文是個理想主義者,這種人想要在如今的市場活下去很難。但那又怎麽樣呢?他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這就夠了。我很羨慕他。”


    薛迴的臉在靜謐的熒光中顯得有些落寞。


    “我羨慕他有這樣的魄力,我更羨慕他擁有你。”


    他看過鍾奕的電影,他的每一部電影,他都看過。才開始是對這個人的好奇,曹文眼高於頂,沒看上過什麽人。卻不僅認了他做徒弟,還將人保護得那麽緊。連他這個朋友都沒見過幾次。他們曾在一個頒獎典禮上碰過麵,曹文把人圈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像一頭巡視自己領域的獅子,不允許任何人的靠近。他遠遠望著那個恬靜漂亮的人,他仰望自己老師的目光,和大熒幕上的那雙大眼睛如出一轍。他的眼睛有著單純又豐富的內涵,那樣明亮、澄澈,是他所沒有的。從那一刻起,他對鍾奕有了別樣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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