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要走,卻也沒有立刻走。


    參辰身上染血,並未靠近馬車,隻讓牛伯點了火折子,仔仔細細查看車架與馬匹。


    牛伯檢查完,與林雲嫣道:“郡主,沒有沾染上血跡。”


    林雲嫣又與他道:“幫我看看衣裳。”


    射殺李渡時距離很近,一箭紮進咽喉,因著沒有拔出來、鮮血沒有濺開,按說不會沾上身。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當然還是查看一遍更為放心。


    牛伯觀她衣裳,又觀臉麵、雙手、頭發,點頭道:“沒事。”


    這些工夫,參辰亦沒有閑著。


    他在處理了劉迅之後,又迅速取了受重傷的車把式與昏厥的葉公公的性命,之後反身去找李渡的馬車。


    抽出卡住了輪子的樹枝,扶正了車廂,檢查完車架後,參辰拍了拍馬兒。


    那馬匹受了不少驚嚇,不安極了。


    教養馬兒,參辰頗有經驗,等馬平靜下來後,他坐上去驅車緩緩下行。


    沿途,將劉迅、葉公公、車把式三人全扔進了車廂裏。


    隻餘下李渡。


    牛伯見參辰收拾了大半,便道:“郡主這裏都好。”


    參辰頷首。


    林雲嫣與參辰商量了一番。


    參辰應道:“郡主,剩下的交給小的吧。”


    林雲嫣對他自是放心,在牛伯調轉車架後,她上了自己的馬車,沿著山路往下。


    依照計劃,她得去一趟山神廟。


    車輪聲遠了。


    參辰收迴目光,低頭看向斷了氣的李渡。


    咽喉上,兇器鋒利。


    參辰知道郡主會使袖箭。


    那是他們爺教的。


    很早之前,爺從庫房裏尋出這麽一件物什來,因著存放太久了,爺還親手磨利的箭尖,調了下腕帶扣子。


    後來,在桃核齋後院裏,郡主還對著靶練習過幾次。


    參辰看到過,郡主準頭好,出手迅速,也不用怎麽瞄就能正中紅心。


    隻看架勢,還挺能唬人,不像個新手。


    玄肅私下與參辰說,爺給郡主選了趁手的自保兵器。


    郡主吃虧在身法上,她不是從小習武,四肢力氣也不足,若是能拉得動弓,以這準頭也能一擊必中。


    袖箭正好揚長避短。


    解決了郡主手上力氣不夠的麻煩,還能發揮準頭的優勢。


    最關鍵的是,袖箭小巧隱蔽,誰會想到皇太後寵愛的嬌嬌郡主、手腕上頭竟然綁著殺人利器?


    不過,兩人也擔心過。


    射靜物與射活物不一樣,射動物又與射人不同。


    要克服“殺人”的心理障礙,不是簡單說道幾句,郡主遇險時若要對人下手,恐是會心慌失了準心。


    這事兒不能靠別人,隻有郡主自己來。


    當然了,誰都是這麽過來的,他們小時候練射術時,一樣是從靜到動,從死物到活物。


    再後來,郡主用上了袖箭。


    參辰幫郡主處理過耿保元。


    他趕到時,那耿保元已經死透了,他查驗屍體,身上沒有其他傷,就是一箭封喉。


    以此,足以猜想射箭之人的果決與勇氣。


    不過,今天這迴,是參辰頭一次親眼看到郡主以袖箭殺人。


    他離得不遠、眼神好,見郡主抬起胳膊就想到了她的打算,也就那麽一瞬間,又快又準又狠,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難怪他們爺敢讓郡主戴袖箭,的確契合。


    用帕子捂住,參辰小心翼翼地把細箭抽出來,沒有讓血濺開,而後將車把式的那把匕首刺進去。


    他的手穩,動作不慢。


    偽造了致命兇器後,參辰把李渡也挪到了馬車上。


    滴答——


    滴答——


    車廂裏,幾人的血透過箱板的縫隙滴落下來。


    車廂外,低沉的雲層亦下起了雨。


    雨越來越大,很快便傾盆而下。


    參辰沒有雨具,不多時,渾身透濕。


    他不著急,反而覺得運氣極好。


    雨水衝刷下,痕跡被毀,哪怕他有些遺漏的地方,也會被衝得一幹二淨。


    參辰冒著雨,駕車向上行。


    莊子裏,安逸伯黑沉著臉、破口大罵著。


    先前,郡主來營中求援,聽說李邵隻帶了三十禦林就去找李渡,安逸伯氣得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了!


    這位大殿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救肯定得救。


    與郡主商議後,安逸伯也認同郡主的猜測。


    吉安鎮以及山神廟,十之八九就是個幌子,李渡十之八九並未下山。


    安逸伯點了人手,由親信帶領去吉安,自己又領了不少人手,把守各處山道。


    隻是時間緊張,他也來不及勘察地形,對這處的了解有限,也不清楚是不是都守到位了。


    起先,他們的運氣不錯,還真在山上找到了一座莊子。


    那莊子表麵看著清冷沒人氣,但探路的都是軍中老手,斥候的眼睛晶亮,豈會看不穿這種“障眼法”?


    安逸伯親自帶人圍了莊子。


    果不其然,裏頭有不少人,還都有些本事。


    兩廂剛交上手,連個上下風都沒有分出來,對方就先點了火。


    火勢衝天,安逸伯一看就知道壞事了!


    這是“警示”。


    與軍中狼煙一樣,宅子裏早就布置好了,提前浸油,隻要點上就能立刻燒起來。


    火焰明顯,隔得老遠都能看見。


    李渡若就在莊子裏,這火是唿叫增援。


    李渡若不在,那他看到警示了,還會跑來自投羅網?


    早掉頭跑了!


    哪怕他們這頭能把莊子裏殺個片甲不留,他之後要去哪裏找李渡?


    隻能指著幾處山道上能攔住人了。


    再者,吉安鎮方向看到火勢,萬一起什麽變故,影響到了大殿下……


    正是明白這些道道,安逸伯殺得兇狠。


    期間有人增援來,出手迅猛傷了幾個兵,安逸伯還僥幸過:說不定李渡真在這裏。


    可等他製服了增援,以最快速度拿下莊子後,他失望了。


    根本沒有李渡的蹤影。


    安逸伯又忙提了幾個活口來問話,一個個皆是嘴硬,無人吐露李渡行蹤。


    這讓他怎麽不氣?怎麽不罵?


    正罵著,一兵士跑進來稟報:“參辰駕著一輛馬車來了,說是想見您。”


    安逸伯:……


    馬車?


    參辰難道是跟郡主來了?


    他怎麽敢讓郡主來?


    安逸伯怒氣衝衝往外走,見了參辰剛要說他“不像話”,抬眼卻見他身上沾了不少血,一看就是與人動過手了。


    到了嘴邊的質問哽了,再開口時,安逸伯詢問:“郡主呢?郡主沒事吧?”


    “郡主不在此處,”參辰請安逸伯借一步,掀開車簾一角讓他看,“李渡已伏誅。”


    安逸伯瞪大眼睛看著車廂裏疊在一塊的四具屍體。


    底下的看不清,但最靠外的上頭那具,正是李渡本人。


    咽喉處紮著匕首,瞪大著雙眼,可見是死不瞑目。


    “怎、怎麽……”安逸伯倒吸了一口涼氣,壓著聲音道,“怎麽能直接殺了?”


    李渡謀反還潛逃,甚至還死遁了一迴,但他畢竟姓李,是聖上的兄長,按道理是該活捉才是。


    參辰清了下嗓子,為難急了:“是小的不夠機靈。


    郡主放心不下,說什麽都要來吉安,小的隻好同她一道來。


    天太黑了,按說到山神廟附近了,但牛伯走岔了道,不知怎麽上了山,就停下來想辨辨路。


    沒想到,小的聽見了山上有馬車下來的動靜。”


    安逸伯一聽就懂了。


    冤家路窄,正好撞上了。


    郡主手無縛雞之力,牛伯也不會武,就參辰一人能動手,哪裏還能顧得上活捉?


    參辰繼續道:“好在小的發現及時,衝上前攔了他們車駕。


    葉公公摔下車、磕到了頭,這車把式會武,我繳了他的馬鞭、他又拔匕首,李渡想與他配合殺我,我躲開了,匕首卻沒收住勁,刺死了李渡。


    還有一人……”


    參辰說到這裏,神色十分為難。


    安逸伯看在眼中,亦是疑惑極了。


    還能有什麽事比直接殺了李渡還為難的?


    “還有一人是劉迅。”參辰道。


    “誰?”安逸伯愣了下,待反應過來,難以置信,“他、他不是被流放了嗎?”


    “小的也不知道他怎麽會跟李渡在一起,許是李渡把他弄迴來的,”參辰道,“黑燈瞎火的,小的起先根本沒有認出來,他想跑,小的先傷了他的腿,免得他跑。


    後來他被那車把式拎起來作擋箭牌,胸前挨了小的一劍,等小的殺了車把式後才發現,這人是劉迅。


    小的不擔心旁的,就是怕劉迅的死訊傳開,府裏夫人受不住……”


    安逸伯聞言,長歎了一口氣。


    千不好萬不好,兒子也還是兒子。


    徐夫人是一位慈母,她能接受兒子犯事後被流放,也清楚這輩子見不著這小兒子了,但生與死到底不一樣。


    況且,小兒子還是死在大兒子的親隨手裏。


    天下有萬般道理,也還有感情兩字。


    就像是聖上,再分得清對與錯,遇著大殿下的事,一樣會留情。


    徐夫人再是深明大義,道理上一清二楚,但心底裏怎麽會沒有任何疙瘩呢?


    最後傷的就是與徐簡之間的親情了。


    安逸伯向著徐簡,自是不願意看到那一幕,再者劉迅出現在這裏本就出人意料,他想了想,道:“莊子裏殺了三四十個,多他一個不多,迴頭與你們輔國公交個底,眼下要緊的還是李渡。”


    已經死了,那就照死了辦。


    安逸伯寬慰道:“比讓他跑了強,郡主現在在哪裏?”


    “山下避著去了。”參辰道。


    安逸伯不是很放心:“你快些迴去看著,我得去吉安收個尾。”


    不管怎麽說,三十禦林在,他安排的兵士也早趕過去了,大殿下按說不會出岔子。


    可等安逸伯冒雨帶人趕到吉安時,鎮中狀況還是讓他如當頭挨了一棒似的。


    亂糟糟的,血腥氣衝天。


    一眼望去不少人倒在地上,有傷重的,也有死了的。


    安逸伯一把拽過邊上兵士,高聲問:“殿下呢?殿下呢?!”


    “前、前頭!”


    安逸伯二話不說往鎮子裏跑。


    吉安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此刻亂糟糟的,騎馬都不一定有走路快。


    安逸伯一麵跑、一麵問,好不容易找到了李邵。


    要不是幾位禦林圍著、護著,安逸伯差點都沒認出李邵來。


    李邵握著長劍,身上已經濕透了,頭發披散下來,被雨水糊在臉上。


    “殿下!”安逸伯衝過去,把火把盡量靠近臉,照得很亮,“臣、臣是安逸伯,殿下!”


    李邵聞聲轉過頭來,通紅的眼睛瞪著,好久迴過神來:“是你啊……”


    禦林也認出了他,與他讓路,安逸伯到李邵身邊,上下打量,見他沒有受傷,懸著的心落下去了。


    還好、還好。


    殿下若出了什麽狀況,那……


    話說迴來,不是三十禦林嗎?還有他派來的兵將,怎麽就弄得這麽慘了?


    “李渡在鎮子裏埋了多少伏兵?”安逸伯問。


    禦林還未答,李邵先叫了起來:“反賊!都是反賊!一整個鎮子,全是反賊!”


    安逸伯驚了下,轉頭看向不遠處倒在地上的人。


    他趕來時就發現了,這些人幾乎都是百姓裝扮。


    伏兵喬裝打扮,這不稀奇。


    可要說一整個鎮子都是反賊,那老百姓去哪裏了?


    而且,亂歸亂,禦林也散開了,隻剩下幾人跟著李邵,但一路過來,他似乎沒有看到過倒下的禦林與兵士。


    這麽多反賊,被他們殺得毫無還手之力?


    不對勁啊!


    李渡養的這些人,安逸伯剛剛還在莊子裏見識過,武藝自然是沒有以一敵十,但絕對不會十個幹不過一個。


    怎麽可能是眼下這個局麵?


    安逸伯一肚子疑問,迫不及待想問李邵,但看李邵那跳腳的樣子,顯然此刻並不是問訊的好時候。


    “先護送殿下出鎮子,”安逸伯與那幾位禦林道,“等天亮之後再收拾。”


    火把做過處理,能防些雨水,可也沒到完全不怕淋的地步。


    還是要等天亮,才能好好判斷狀況。


    安逸伯收了李邵手中長劍,扶著人往鎮外走,道:“殿下,臣帶足了人手,鎮子裏太亂了,先送您迴山神廟那兒,避一避雨……”


    提到山神廟,李邵倏地迴過神來,道:“李渡,我殺了李渡!你們幾個把李渡的屍體帶上!”


    安逸伯“啊?”了聲。


    李渡的屍體,不是在莊子門口那馬車上嗎?


    他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那怎麽這裏又冒出來一具?(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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