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捏著有些厚,看來並非三言兩語。


    朱綻很好奇林雲嫣會寫些什麽,送走了小於公公後,迴屋拆信去了。


    這胡同住的多是與官家沾點兒邊的富商,平日也學大戶人家規矩,但今兒是宮裏賞賜,好些都坐不住了,出來前頭看熱鬧。


    於家舅舅直送到胡同口,轉身往家裏走時收了左鄰右舍不少祝福。


    兩位舅娘也笑著與熟悉的鄰家婦人說話。


    也有羨慕的,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老大調迴來當六部京官,表姑娘又說了門好親事,雙喜臨門了。」


    「原以為朱家出事,他們就算不受連累,也沒了能扶一把的姻親,從此以後就……沒想到,眼看著又要起來了。」


    「還是老底子積下來的福,別看這些年與我們同住一條胡同,但人家祖上出過***,當年才能把女兒嫁進國公府,得一個好出生的表姑娘,哪怕抄家了,也是十幾年的國公府姑娘。」


    「是啊,皇太後還給了這麽多賞賜,那可是皇太後!可見宮裏把她與朱家根本不往一處算。」


    「這迴嫁侯門,也不曉得以後會不會……」


    「朱姑娘挺和善的,別咒人家!」


    「啊呀我也沒說什麽,她定的那位是剛打完西涼迴來的吧?還立了功了。」


    「嗐,朱姑娘與人家郡主是手帕交,關係好著呢!那公子是國公爺一道打仗的好兄弟,郡主與國公爺牽的線,能是不好的?」


    「說到底,老於家還是自己立得住,待人都是和和氣氣,以前沒仗著國公府姻親作威作福,以後應當也是該如何就如何。」


    「是啊是啊,過陣子等著吃喜糖喜酒了。」


    有人議論,自然是有說好的,也有說不好的。


    可畢竟是喜事,平素亦沒有糾紛,哪怕嘴閑也不會當著於家人的麵說。


    於家舅娘們隻當不曉得,客氣地打了圈招唿,等男人們迴來,進了宅子關上了門。


    外頭紛擾,閉門就是了。


    兩位舅娘領著仆婦把賞賜清點、收拾好,把冊子給朱綻送去。


    邁進屋裏,就見朱綻眼睛紅紅的,正擦著。


    「怎麽了這是?」二舅娘忙問。


    朱綻笑了下:「無事,看信看的。」


    舅娘們一聽就懂了。


    手帕交嘛,不就是湊一塊哭哭笑笑鬧鬧?


    放下冊子,打趣兩句,舅娘們就先出去了,留朱綻自己。


    算算時日,朱綻上一次見林雲嫣是在元月十三。


    還沒有出年,用拜年與送別的名頭,朱綻去了輔國公府。


    林雲嫣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朱綻看著林雲嫣指給她看的幾個箱籠,問:「就這麽些東西?」


    林雲嫣笑個不停:「我是出遊,不是搬家。」


    這把朱綻也說笑了。


    人一笑,放鬆下來,朱綻便與林雲嫣說了不少想法。


    班師迴朝那日,策馬經過的喻誠安的確與從前那個紈絝子弟喻誠安截然不同了。


    她想要邁出那一步,哪怕會有許多困難,但值得去試試。


    「我羨慕雲靜過得簡單、太平,但也明白餘姑爺是你們府裏千挑萬選出來的,日子能過起來,不止是餘姑爺出身簡單,更是他人品上乘。」


    「我去選一個自己能當家做主的,卻不敢說他也有那樣的人品。」


    「公侯伯府之中自然也有困難,不過對我來說倒能預見一些,畢竟也在裏頭過了十幾年,那些事我便是自己沒有遇上過,也聽過許多,還算能應付。」


    「若隻是


    個紈絝子弟,我不會改變想法,但他既然變了……」


    「我的長處在於國公府出身,短處同樣在此。」


    好好壞壞的,朱綻認真想過很多遍,想清楚了才會去與林雲嫣說。


    林雲嫣聽得很認真,聽她的困惑,聽她的勇氣,聽她那些無法與其他人說的心事。


    一如兩年多以前那樣,在那茶樓的雅間裏,聽她說埋在心底裏、幾乎要把她逼瘋了的醜事。


    說出來,找尋解決之道,才是真的暢快了。


    這一次也是同樣。


    林雲嫣聽她說完,柔聲道:「前幾日,徐夫人去廣德寺敬香,保安侯夫人也在,侯夫人說了一番話、說是捎給你的……」


    朱綻遲遲沒有說話,但她想,她的後顧之憂沒有了。


    朱綻這廂定了主意,林雲嫣就讓徐簡去安排喻誠安那廂。


    喻誠安千盼萬盼得了個消息,忙不迭來了輔國公府。


    依舊是在花廳裏,朱綻同喻誠安說了會兒話。


    「去之前,想過殺敵立功,保安侯的孫兒、上了戰場卻畏手畏腳,那得連他老人家都被人笑話了,」喻誠安說得也實在,「但我根本沒有想到過,立的最大的功是抓到了成喜。」


    朱綻在大舅的家書上看過這一段。


    大舅頗為感慨,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隻知鬥蛐蛐玩物喪誌,哪知道還能鍛煉眼力」。


    喻誠安隻說結果,並不吹噓,末了又道:「此次迴京後,除非邊關征召,否則應是不會去戍邊。不過習慣了軍中生活後,這個年過得我渾身不自在了。我與祖父商量過了,前兩日進宮問安時也得了聖上首肯,年後編入京畿大營操練。」


    他心有忐忑,說得卻也坦蕩。


    當日去裕門關,嘴上招朱綻兩句,但他自己很清楚,是他想改紈絝做派,從軍是為了自己,不是以此「要挾」朱綻。


    今日也是同樣的。


    他有他的安排,會認真去執行,朱綻應允自是皆大歡喜,朱綻不應……


    那是實在沒有這個緣分。


    喻誠安渾歸渾,強取豪奪那等沒品還有刑的事,斷不可能做。


    朱綻應下了。


    如喻誠安離京前,她允諾的那樣,給了對方一個明確的答案。


    「先前你祖母托徐夫人帶話,說我若是點了頭,伯府就準備操辦起來了,但我母親的忌日在秋天,還早。」


    喻誠安愣了好一會兒。


    期盼的答案落到耳朵裏,他竟是有一陣沒有反應過來。


    等他終於迴了神,頭一句話是「掐頭去尾二十七個月,可以準備了」。


    規矩、自是有這個規矩的。


    當然,也是喻誠安的一廂情願。


    保安侯府真操辦起來,並沒有那麽匆忙趕著。


    五月末,婚事敲定下來,婚期初定了來年春時。


    時間充足,讓朱綻也能多準備。


    坐在窗前,朱綻又看了一遍林雲嫣的來信。


    「都說京中齊了全天下的好東西,但我這趟出來,在地方上也發現了不少有意思的玩意兒。」


    「有幾種香露是京中沒有的,味道清雅爽快,我聞時就想,這個感覺很像你,我買了好幾瓶、與其他小玩意兒一塊托人送迴京中,你收到了試一試。」


    「新婚賀禮還未選定,不過想來還有時間,等我這一路再選再看,一定能挑到最好的。」


    朱綻看得笑了。


    像她的香露,會是什麽樣的?


    太讓人期待了。


    七月,酷熱之中,林雲嫣與徐簡抵達了蜀中,見


    到了常樂郡主李琪與儀賓。


    郡主府備了接風宴,熱熱鬧鬧的。


    李琪喝多了,抱著林雲嫣大哭了一場。


    她嫁得離京太遠了,誠然夫家很好,她過得也很幸福,但也十分想念京城,想念皇太後。


    「皇祖母很疼愛你母親,我父親從前也說過,表妹比嫡親的妹妹都親。」


    「定國寺噩耗傳來,皇祖母當時是病倒了,不久後父親去世,那段時間皇祖母受了很多打擊,我無能為力,隻能抱著你同她說些話,若不是還有你在……」


    「我好舍不得嫁人,好在皇祖母身邊還留了你,有你陪她,我才放心。」


    「我年年都想迴去探親,但實在太遠了,很不方便,一眨眼又有四五年沒有見過皇祖母了。」


    「我去年聽說,定國寺以及我父親的死,都是因為二叔父,我、我太恨了!太恨了!」


    「恨他,也恨我沒能陪在皇祖母身邊。知道父親死於中毒時,皇祖母是不是就已經大病了一場了?這次得了真兇,她老人家還好嗎?」


    林雲嫣也被李琪招哭了。


    「是,知道定王死於中毒時,皇太後大病了一場,不過揪出李渡時她沒有病,她近些時日身體挺好的。」


    「她也總念著你,說千挑萬選了好人家,嫁得千般萬般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太遠了",可又想,過得好才是你一輩子的事。」


    「原本德榮長公主也打算來蜀地,曉得我定了今年過來,就說她今年去別處,明年再來看你,讓你年年都有人從京裏來。」


    「但你也要去京城,最遲後年、後年一定要去,後年沒有人從京裏來,你得去。」


    後年,也就是永嘉十六年了。


    從前,永嘉十七年的暮春,皇太後駕崩。


    數年不曾進京的李琪匆匆出發,抵京後留給她的隻有空空的慈寧宮。


    她沒有見到娘娘最後一麵,隻去了皇陵祭拜,哭得厥過去。


    今生與從前有太多太多不同,皇太後的身體看起來也比從前康健了許多,但誰也不清楚她老人家能否再多活幾年。


    林雲嫣想讓李琪再見見皇太後,也讓皇太後能再見見唯一的、嫡親的孫女。


    李琪醉酒大哭一場,散席後被儀賓扶迴去歇息。


    林雲嫣怕她酒醒後不記得,之後又與李琪提了兩迴。


    李琪下了決心:「你替我跟德榮姑母說一聲,她的蜀地之行又要後延了,我明年迴京一趟,她要來看我就得是後年了。也可以等我從京裏迴來時,她同我一起南下。」


    林雲嫣笑著應下。


    他們夫妻在蜀地遊玩了一月,看附近好山好水,也看當地風土人情。


    在那兒過了中秋,對著京城方向舉杯。


    月末時,他們從蜀地啟程,順水而下。


    就像林雲嫣早前寫給皇太後信上的那樣,李琪給她的東西以及要捎迴京中的禮物壓滿了船艙。


    他們不是一艘輕舟,卻也在轉眼間過了萬重山。


    沿著荊楚大地,又過幾道運河,不緊不慢地、在河道冰封之前,他們迴到了京郊渡口。


    闊別了近一年的京城再一次出現在了眼前,叫林雲嫣頗為感歎。


    這個年自然還是忙碌的。


    門房上帖子不斷,徐簡和林雲嫣依舊如去年一般,大部分都推了。


    林雲嫣在輔國公府、慈寧宮、誠意伯府之間來迴轉,每日有說不完的話,除此之外,也就去了兩趟碧華宮,又去了迴於家。


    皇貴妃似是看開了許多,整個人狀態不錯。


    朱綻在備嫁,有時也會向林雲靜請


    教繡功。


    「春時挺好,」林雲嫣與她算時日,「我等年後就去江南接雲芳和妹夫,北邊還未化凍,等先行一段官道,等南一點再登船。


    返程倒是快、迴來時河道都化了,能直達京郊。


    那時差不多就是你成親的時候,我和國公爺吃完喜酒再出發。」


    朱綻看她估算,樂了:「再出發時去哪裏?」


    「煙花三月、當然是下揚州呀,」林雲嫣道,「我隻接雲芳迴來、又來不及在江南多轉轉,自是要再去一迴。等走了江南,再往西走,這次想走到景州,若是方便就去看看裕門關。」


    「多好,」朱綻歎道,「你走了這一年,好些人羨慕。」


    林雲嫣挑眉。


    「仁遠侯府、還有韓家那幾個姑娘,前迴跟著家中兄弟去將軍府看個鬥雞、都險些看出事情來,都不得不乖巧老實起來,而你、我們的郡主,與夫君一道離開京城、遊山玩水,你說惹不惹人羨慕?」朱綻揶揄她。


    「你怎麽知道?」林雲嫣反問,「你忙著備嫁、還會去參加姑娘們的花會詩會?」


    自從英國公府沒了之後,朱綻除了與林家姐妹走動,其餘各處都斷了。


    林雲嫣很是曉得這一點,自問自答道:「看來是聽喻誠安說的。也是,他從將軍坊到裕門關,保安侯府揚眉吐氣,仁遠侯府等等也盼著能有樣學樣,沒少督促小輩。從前的紈絝好友、一眾難兄難弟,肯定得找喻誠安‘出氣"了。」


    朱綻聽笑了。


    新的一年如期而至。


    迴誠意伯府拜年時,小段氏拉著林雲嫣說悄悄話。


    「除夕時就哭了,說是叫你說準了,這個除夕沒有雲芳在身邊,惦記得不行。」


    哭的當然是陳氏。


    喜事操辦得歡天喜地,辦完後悵然所失。


    待過年再一想,念得不得了。


    「無妨!」林雲嫣道,「我過兩天就出發,把雲芳接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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