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靜悄悄的。


    小段氏腦海裏全是各種問題。


    是聖上看不慣他們這些老權貴了?


    誠意伯府素來恭謹收斂,即便要殺雞儆猴,也不該把自家拎出去當那隻雞啊?


    皇太後給雲嫣透了這麽個意思,是她老人家心疼雲嫣,還是她並不讚同聖上的想法?


    聖上既要動手,動幾分,又收幾分?


    自家順順利利傳承到現在,若在她這兒出了變故,她蹬腿了有何麵目去見老伯爺、去見列祖列宗?


    小段氏越想越謹慎,壓著聲兒問林雲嫣:“你確定沒有表達錯意思?慈寧宮裏是這麽個意思?”


    林雲嫣一臉正色。


    慈寧宮沒有表達過什麽,但她自己就是這個意思。


    她臉皮厚,才不怕與小段氏扯謊話。


    “我沒表達錯,”林雲嫣頷首,“昨兒,禦書房送了盆珊瑚到慈寧宮,說是輔國公獻的,他不願意在兵部做事,給聖上遞了辭書。皇太後就念叨了兩句,‘露在外頭的都有人惦記’,‘徐家這麽多年就祖孫兩個、什麽都太明明白白’,還告訴我‘俸祿都收好、再多贏點銀錢’……”


    這番話,七分真、三分假。


    珊瑚,徐簡送了。


    辭書,徐簡也遞了。


    這兩樣,小段氏稍稍往外頭一打聽就能知道。


    至於皇太後說過些什麽,反正無從打探,自是林雲嫣說什麽便是什麽,況且,她也往裏塞了句真話。


    小段氏來迴品了品,宮裏人講話素來彎彎繞繞,但其中要點,她抓出來了。


    在貴人們跟前,想要立得長遠,得明明白白,又不能太明明白白。


    貪墨、斂財,不清不楚的金銀是使不得,可沒點兒暗地裏的東西,也使不得。


    小段氏理清楚了這些,便道:“那事兒還得改改,老實巷決不能和我們牽上關係,得換個人去辦。”


    林雲嫣了然。


    這一點,她當然也想到了。


    昨夜沒有提出來,是不想讓祖母留下個自己對老實巷“有備而來”的印象。


    顯然,祖母亦是個周全之人,輾轉反側了一宿,不可能光琢磨“穩當”二字,也一定想過出手後生意怎麽做。


    心中有數,而麵上,林雲嫣洗耳恭聽。


    小段氏飲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道:“金榜題名的每一位,都是天子門生,從來隻有謝師、謝君,可沒有謝租住房子的東家的理。


    老實巷吹噓風水,王婆賣瓜,生意場上尋常事,但這個王婆,不能是官身。


    往後學子進京,開口就問‘誠意伯府的宅子’,那我們的生意就到頭了。”


    不單生意,腦袋也一樣。


    尤其是聖上動了殺雞儆猴的心,好端端的猴子不做,衝出去當雞仔,老壽星上吊了!


    “您說得在理,”林雲嫣附和著,“照這麽說來,讓陳桂一人出麵也不合適,以他的身家,突然掏了一整條巷子的銀錢,誰都知道背後站著誰。”


    “挑一個麵生的,外來戶,還得萬分信得過的,”小段氏沉思片刻,拿了主意,道,“人還是我來挑,等下叫你父親過來,我與他再商量商量,讓他心裏也有個數,三郎、三郎就先和陳桂去定章程吧。”


    與自家前程有關,小段氏很是謹慎。


    裏頭絮絮說話,外頭,各房來請安的人也陸續到了。


    三夫人陳氏邁進院子,一抬頭,就見廊下站了不少人。


    婆母身邊伺候的阮嬤嬤、清妍等人站著,二嫂黃氏與四弟妹袁氏也站著,咬著耳朵正說話,大侄女雲靜見了她,笑盈盈行了禮、又與她身後的林雲芳招手。


    “誰在裏頭?”陳氏走上前,輕聲問妯娌。


    “雲嫣昨兒歇在這,”袁氏答道,“祖孫兩人說悄悄話哩。”


    陳氏一樂。


    林雲芳長著脖子、一臉好奇,被林雲靜拉迴了身邊。


    “讓祖母知道你偷聽,扣你零花銀錢。”林雲靜打趣她。


    林雲芳是幺女,性子格外活潑,聞言便道:“叫我聽聽嘛,萬一二姐說我們壞話,我也揭她的短!”


    陳氏聽見了,啐得笑她:“還用雲嫣說你?你的壞事兒,老夫人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這話說的,幾人都是捂著嘴好一通笑。


    林雲靜也笑,她大抵能猜出來,二妹與祖母的悄悄話,八成是為了推拒那門自己的親事。


    姻緣大事,她交托給了二妹,也能想到其中難度。


    二妹昨兒就歇在這裏,是否夜裏就與祖母交談過一次了呢?


    這麽一想,林雲靜把視線落在了阮嬤嬤等人身上,想從她們的神情裏看出些端倪來。


    阮嬤嬤麵色如常,岑嬤嬤也是。


    清妍……


    怎得清妍的神色有些怪?


    沒等林雲靜琢磨清楚,中屋竹簾子從裏掀了一個角,林雲嫣探了身出來。


    她脆生生道:“祖母請叔母們裏頭說話。”


    一行人魚貫進去。


    林雲嫣挽住林雲靜的胳膊,衝她擠了擠眼。


    林雲靜見她胸有成竹,亦露了個笑容。


    姐妹兩人心照不宣往裏走,餘光一瞥,林雲靜卻見清妍看著她們姐妹挽著的手,一副若有所思模樣。


    很怪。


    次間裏,小段氏坐在羅漢床上,受了禮。


    陳氏稟著:“昨兒萬福樓送了花樣來給雲靜挑,今日下午鴻禧堂會送批新衣讓雲靜試試身。”


    “我挑得眼花繚亂,”黃氏接了話,道,“還說讓郡主替我掌掌眼。”


    “得仔細挑,”小段氏抿了口茶,“若挑不中萬福樓的,換一家也行,一定要挑得合心意。”


    黃氏聞言微怔。


    話是這麽說的沒錯,可她隱約從小段氏的話語裏,聽出了些“不著急”的意思來。


    明明就在前幾天,小段氏還表露過婚期略顯緊張、行事都得抓緊些的意思,今兒忽然反著來了?


    莫不是親事出了些她不曉得的狀況?


    黃氏心中生疑,嘴上自沒有貿貿然提出來,隻認真觀察起左右。


    這一觀察,她就看出清妍的“不對勁”來了。


    是了。


    先前進屋時,她一扭頭,好似也見到清妍瞧著雲靜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眼神。


    清妍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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