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騁歪在廂房裏。


    到底是英國公的兒子,又是過失致死、而非故意謀算人性命,幾個兄弟來衙門裏“討價還價”了好一陣,雖沒把他接迴府裏去,但好歹也沒真讓他去大牢裏蹲著。


    好在後衙還有幾個幹淨屋子,搭起了榻子,暫做看管。


    徐簡與單慎一塊過去。


    看守的衙役打開了門。


    朱騁看到這兩人,想到自身的處境,還是端正了番態度,說著好話:“我弄出來的事兒,家裏長輩兄弟都擔憂,給輔國公、單大人以及順天府上下都添麻煩了。”


    單慎嗬嗬笑了笑。


    隻要朱騁配合,他也懶得唱大黑臉,累得慌。


    “案子還算清楚,”他在椅子上坐下,道,“但該交代的都必須再交代一遍。”


    朱騁忙道:“應該的、應該的。我曉得自己犯事兒了,要不是摔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家裏來說多少好話,我還得在牢裏待著。”


    一聽這話,單慎的嘴角抽了下。


    眼前這位朱四老爺,摔得屁股坐地、四腳朝天,難看是難看了點,但要說傷到了什麽筋骨,真沒有。


    偏偏朱家那幾兄弟,為了能占得些上風,話裏話外的“摔得不好殘了瘸了怎麽辦”,聽得單慎心驚肉跳的。


    畢竟,當時邊上就坐著個從馬上摔下來、傷到筋骨的輔國公。


    現在走路是看不出問題了,但同朝為官的人人都曉得,徐簡若真的傷愈、沒留下什麽遺症,他能在京裏待著?


    他早就迴裕門關打西涼人去了!


    單慎狠狠罵朱家那幾位不會說話,又在心裏感歎輔國公海量,一點兒不跟那幾張笨嘴計較,而後趕緊讓了一小步,把朱騁挪來廂房拉倒。


    免得英國公世子再說下去,真把輔國公惹惱了。


    等徐簡也坐下來,師爺預備好了紙筆,單慎開始問話。


    “李元發與四老爺認得吧?”單慎問,“老實巷那兒,是您讓他去挖的吧?”


    朱騁撇清道:“真不認得他。”


    單慎的臉沉了沉。


    看看,這不唱黑臉,還就有人不樂意。


    “我這人呢,最不喜歡別人把我當傻子,”單慎道,“我若是傻的、昏官,聖上把順天衙門交給我,那聖上豈不是……


    看不起我,不算什麽,看不起聖上,嘖嘖嘖!


    你們英國公府能在順天府裏提這提那的,要不明兒都去禦書房裏提?”


    朱騁的眼睛倏地瞪得老大。


    這、這怎麽就牽扯到聖上了呢?


    邊上,徐簡抿著茶,壓了壓唇角笑意。


    他說單慎會罵人,那真不是吹捧,是真會罵,給人戴帽子一頂接一頂的。


    來順天府坐鎮,徐簡有自己的目的,但不得不說,有單慎這麽一位府尹在,他的衙門坐堂之行能添不少樂子。


    單慎嚇唬完了,又開始擺事實:“李元發死了,那姓席的還活著。


    他今早上來衙門報到,聽說李元發被您一拳頭推死了,嚇得兩條腿發軟。


    您說明兒他再來時,會跟我說什麽?”


    朱騁顫聲道:“沒有一拳頭,是掌心、掌心。”


    再多的,他依舊咬著牙,沒肯往下說。


    徐簡放下了手中茶盞。


    看得出來,朱騁不蠢,他不會輕易認下。


    過失致李元發死,添上個拋屍,憑借著朱騁的家世,隻要願意賠足銀錢,讓李家人“諒解諒解”,對他的判罰不至於過重。


    甚至,老邁的英國公再撇下臉皮,去禦書房裏哭一哭慘,讓聖上開個恩典,朱騁能全身而退。


    挖老實巷那兒,禁書也好、金磚也罷,那是李元發幹的。


    李元發先前都翻供說了與朱騁無關,隻要朱騁咬死,誰能把事兒蓋到他腦袋上?


    “席東家活著”這種話,也就是今晚上、單府尹能詐一詐朱騁。


    等明日朱家人再來一趟,想到了翻李元發偷盜案的案卷,就曉得席東家撇得比李元發都“局外人”了。


    再給朱騁遞個話,這詐的路子都走不通。


    畢竟,金磚早就不見了,朱騁隻當沒那兩箱東西,早脫身早安全。


    “你不願意說,你那外室呢?”徐簡看著朱騁,“你被抓住、帶迴宅子裏時,她正想要搭梯子翻牆。


    我問她是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她理直氣壯。


    這麽想來,二位之間也沒有多深厚的感情。


    再想想,她現在在大牢裏睡稻草,你在這兒睡錦被,她會編排你什麽?”


    朱騁的眉心皺了皺,很快又鬆開。


    他自以為這表情變化一閃而過,卻沒想到,並沒有逃過徐簡的眼睛。


    “你……”喉頭滾了滾,朱騁幹巴巴笑道,“輔國公年輕,也沒有娶妻,不懂夫妻之間相處才會這麽想,等你以後成親就曉得了,哈哈哈。”


    “我看是難,”徐簡的語氣沒幾分起伏,“我這人就幹不出‘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事兒,也幹不出明媒正娶的在病床上剩一口氣,外頭再去養個別有用心的。”


    提到了朱四夫人,朱騁的麵容裏露出了濃濃的難過與悲痛。


    “我很想要她醒過來,她現在那個樣子,我很是心痛,我不敢去想,這才逃避了……”


    這些情緒來得太快了,幾乎是見著了閃電,就接著了雷聲,一氣嗬成。


    仿佛已經排演了幾百上千次。


    假得讓單慎都連連搖頭。


    “四老爺,外頭騙騙不諳世事的小娘子們的深情話呢,就別在這兒說了,這裏……”單慎手指一伸,一個一個點,“您、輔國公、師爺、我、再算上門口守著的衙役,都是男的、爺們,說直接點,用屁股能想明白的事兒,您就別說是過了腦子。”


    這一下子,別說師爺大筆直抖,徐簡也沒忍住笑,靠著椅背樂得不行。


    朱騁何時被人當麵這麽戳穿過,臉皮子徹底掛不住了。


    “你說你扯深情話做什麽?”徐簡一點不掩飾笑容裏的嘲諷,“我想說的明明是‘別有用心’。


    我們若是沒點兒消息,能讓李元發出順天府?


    我對你和尊夫人的感情興趣不大,我就想聽聽‘幹爹’的事兒。”


    朱騁的唿吸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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