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舊事,一幕幕從心底裏泛起,盤桓於思緒之中。


    得此帝位,對永嘉帝李沂而言,確實意外。


    太興二十八年的鍾聲敲響之前,的的確確,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爭位之心。


    母妃走得早,外家是實臣,做事踏實、品級不高,他的外祖父是千步廊裏的一塊磚,左右那麽多衙門,哪兒需要就往哪兒搬。


    皇後沈氏和善,長兄李滄很出色,如此嫡出的珠玉在前,其他兄弟哪怕有什麽心思都維持了個表麵安穩,李沂這位六皇子,不前不後,占著中間,也挺安穩。


    今時今日想來,李沂最後悔的就是曾經沒有爭位的念頭。


    正因為他不爭不搶,最後才由他往定國寺替父皇祈福,一來全了自己的孝心;二來也遠離京城內裏躁動的局麵,圖一個清淨;三來,其他人顧慮太多,自己不舍得去,又不想競爭的去……


    這一趟孝心之行,最後卻是一場大火,發妻夏氏遇難。


    這麽多年了,至始至終,那場火都是他心底裏的痛苦。


    他不止一次與林璵提及過,當夜他若沒有與夏氏置氣,沒有腦袋一熱就把那麽多侍衛、武僧帶下山救援,寺中出事恐就不是那麽一個慘重的結果。


    他無數次責備過自己,但他從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


    二十八年,山賊火燒鎮子被一封告密信證實是死士假扮而為,但至始至終,直到父皇駕崩,都沒有查明白背後黑手究竟是誰……


    他決心當皇帝,也是希望這案子不要止於太興年間。


    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他相信定國寺走水的背後也有一番故事,絕不是當年敲定的“意外”。


    他想給夏氏一個交代,給年幼就失去母親的李邵一個交代。


    而要一直追查下去,得他自己來做最大的主。


    想起夏皇後,聖上深吸了一口氣。


    夏氏總說他火氣太重,年輕時候他總不以為然,身為皇子,身邊全是奉承之人,有點兒脾氣又怎麽了?


    出事之後,他反思良多。


    但凡他脾氣好些,不與夏氏爭吵……


    聖上以此為前車之鑒,每次脾氣上來了,多想想夏氏,能讓他緩一緩。


    稍稍定了定,他又問:“定國寺大火,誰放的?”


    王六年愣在了原地:“那不是意外走水嗎?”


    這一次的反應,又自然又直接,活脫脫地摸不著頭腦。


    比之前無論是動搖、還是拉扯誰,都缺了精明與謀算。


    聖上看在眼裏,得了個結論:王六年與大火無關。


    當然,這也證明不了與李汨一定無關。


    “你把人埋在江州城外哪兒了?”聖上問,“挖不到人,朕可不會給你一個痛快!你的首功,就是能比朱倡他們多活些時日。”


    首功?


    聖上恨死了這種首功!


    倘若李滄好好活著,京裏維持住太平,他也不會去定國寺。


    等李滄登基,他做個親王,與夏氏琴瑟和鳴,不比如今陰陽兩隔幸福許多?


    王六年被帶了下去。


    禦書房外,徐簡看著他被侍衛拖走,轉過頭看向曹公公。


    曹公公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壓著聲音道:“聖上情緒不佳……”


    徐簡明白了。


    此時進去,八成要觸黴頭。


    徐簡不想倒黴,曹公公也不想聖上再大發雷霆,偏單慎抱著整理好的案卷來了。


    曹公公接下了,沒讓兩人進去,隻身迴到禦前。


    聖上正閉目養神。


    曹公公沒有出聲打攪,隻把東西放在大案上。


    許久,聖上才緩緩睜開眼,重新打起精神。


    翻看了整本案卷,他沉思一陣,後又道:“徐簡和單慎都在門口?讓他們迴去吧,明日早朝再議。朕、朕去看看皇太後。”


    慈寧宮。


    林雲嫣正陪皇太後用奶湯。


    “剛不是說來賠禮了嗎?”皇太後先用完了,拿帕子按了按嘴,“說給哀家聽聽,你背著哀家做什麽壞事兒了?”


    林雲嫣也用完了,把碗勺都遞給宮女,她軟聲軟氣道:“我狐假虎威了,還先斬後奏了。”


    皇太後樂了:“光說成語,哀家能知道個什麽?”


    林雲嫣一五一十,把朱綻的困境、以及自己為了幫忙讓王嬤嬤帶太醫趕到英國公府的事情說了一遍。


    自是先瞞下了毒方的部分。


    皇太後聽得眉宇緊皺。


    事情有輕重緩急,她又不是沒有什麽見識的小老太婆,根本不會為林雲嫣的應變之舉生氣。


    若是連這麽點兒急智與手段都沒有,她倒要反思一番:是不是把這姑娘寵過了,以至於遇事都發懵,不曉得如何應對。


    因而,真正讓皇太後氣憤與不滿的是英國公府。


    堂堂國公府,內裏如此不堪,再想到朱綻遭遇,她又心生憐惜。


    當真是個可憐姑娘。


    若不是林雲嫣正好幫上一幫,朱綻以一個小姑娘家家的麵對長輩親人,孤立無援,真就隻有發瘋一條路了。


    偏偏這世上,並不是什麽事兒都能以發瘋解決的。


    拿捏一個孩子,還是個女孩,輕而易舉、無聲無息。


    “哀家記住她了,”皇太後道,“聖上讓人圍了英國公府?朱家是得吃些苦頭,她以後有難處,你隻管來開口。”


    正說著,外頭傳來通稟聲,聖上駕到。


    林雲嫣起身迎接聖駕。


    明黃身影出現,林雲嫣悄悄打量聖上神色,心裏便有數了。


    皇太後很快就會知道,朱家不是吃些苦頭,是掉腦袋。


    聖上免了禮,說了幾句場麵話。


    林雲嫣最知道慈寧宮裏進退,很有眼色地退出來,避去了偏殿。


    “朝堂上出了什麽要緊事,還不叫雲嫣聽著?”皇太後問。


    聖上麵露為難之色:“定王、大哥他,他是中毒而亡的。”


    話音一落,皇太後的身子僵住了,她愕然看著聖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麽多年了,怎麽忽然就……”皇太後喃喃著,“是有人去禦前嚼舌頭了,還是冒出了新的線索?阿滄他、他真的是……”


    幾乎是一瞬間,皇太後想到了林雲嫣稟報的事情。


    線索,就這麽串了起來。


    等下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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