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源已毀,無法分析。萬一真的感染,後果兇多吉少。


    新都軍方直屬醫院。


    沈霄躺在被拉動的救護艙內,進入消毒室。四麵都是玻璃,醫護人員穿著防護服,頭戴麵罩,噴筒中噴出滅菌噴霧。


    白色噴霧消散,醫務人員拿走他的衣物和隨身品銷毀,消毒室頂的噴頭淋灑消毒液體。他裸露的上身肌肉間新傷舊傷夾雜,新鮮的傷口仍在滲血,強力水柱衝洗,深紅變成淡紅滴落地麵。


    沈漢直直地立在玻璃窗外,他和沈霄都不是第一次被送到這家醫院。但每一次都是獨自養傷,他們兄弟從來沒一起執行過任務。


    戰爭時期任務疊著任務,互相聽說受傷了在養傷,也就是暗自祝禱對方安好,沒有時間沒有辦法去陪伴。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他哥受傷,第一次親眼看見沈霄掙紮在生死邊緣。


    看血脈至親命懸一線,甚至比自己命懸一線更艱難。


    他看見沈霄的疲憊和傷痛,他的哥哥不再是無堅不摧的。


    這個認知讓他訝然,卻不知道是訝然“我哥居然不是無堅不摧”還是“我居然到了三十歲還在崇拜我哥”。


    他聽見腳步聲,不必迴頭,玻璃上映出人影。醫生與守衛都敬禮,衛敏存停在他身後。


    沈漢沒有向衛敏存致意,此刻他們沒有軍銜高低,站在這裏不過是兩個關心沈霄的人。


    沈霄像有一根無形天線,在強光的消毒室內猛然揚頭。身體赤裸,水流衝進他的眼睛,從他頭發裏流出,但他看的確實是衛敏存的方向。


    醫務人員為衛將軍打開傳聲器,室內強勁的水流聲湧出,不多時,衝洗時間到,水流停住,隻剩水滴一滴滴落在沈霄肩背的肌肉上。


    “活下去。”衛敏存開口。


    沈霄精疲力盡卻不以為然地牽動嘴角,傳聲器裏隻有他忍痛唿吸的聲音。


    衛敏存加重語氣,“……這是命令。”


    沈霄甩落水珠,目光像釘子釘向衛敏存,明明赤身露體,狼狽落水,卻驕傲如一個皇帝。


    “屬下盡量。”


    淩晨時分,沈漢手臂撐著大腿,坐在醫院長椅上。


    他身材高大,穿著製服軍靴,如果不是在軍部直屬醫院,早已成為年輕的護士和女病人的目光焦點。此刻他卻能獨自一人,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外,在一整夜的緊張疲勞後終於放鬆。


    他閉起眼,合上眼簾才感覺到眼睛幹澀,一合上就不願再打開,隻想陷入黑暗好好睡一覺。


    但不行,這一夜發生的種種讓他的感官重新迴到備戰中最敏銳的狀態,嗅到任何一點風吹草動的影子都不得安寧。


    有人來到他麵前,沈漢張開眼。


    年輕人站在他麵前,換了一身軍裝襯衣,在破曉以前最黑暗的時刻,襯衣白得像陽光。


    “我打擾您休息了?”那雙水潤的眼睛裏有些自責。


    沈漢搖頭,恰好相反,他需要看見莊燁身上的光。卻沒有站起身。疲憊還占據著他的身體。


    莊燁遞出一個儲物牌,“我請莫少校為您拿了備用的衣物,天快亮了,您大概想洗漱一下……還有什麽事是我能為您做的嗎?”他小心地在沈漢身邊坐下,“比如……通知伯母?”


    這當然是一件旁人猜測中非常棘手的事,告訴一個母親他的兒子生死未卜。這件事會加倍地困難,如果承擔告知責任的人是這位母親的另一個兒子。


    沈漢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就像恢複一些精力,“我已經留過言了。”


    “……這一定很不容易。”莊燁低聲說。


    “不,”沈漢到此時還不願悲傷,甚至看著他一笑,“我告訴她兩個好消息:昨夜,她的兩個兒子都做了他們認為對的事;並且經曆昨夜,他們都還活著。”


    第三十九章


    他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莊燁眼眶酸澀,忍不住眨去眼裏的濕潤。


    年輕人微微低頭,挺直背,並起雙腿,認真地坐著,沈漢卻靠向長椅靠背。


    他們一前一後錯開,莊燁心頭壓著一些沉重心緒,卻因為在沈漢身旁感到安心。聽沈漢的問話打破寂靜,“很失望嗎?”


    莊燁一怔,沈漢分明閉著眼。閉著眼的男人說中了他的心事,他心中一片紛亂。


    “……我對自己很失望。”


    “難道你對你的軍部,你的父親,甚至軍人這個職業,不失望嗎?”


    “您怎麽會這樣想!我怎麽能——”


    “我能理解莊總指揮。”


    莊燁愣住。


    “今夜主張進入軍事管製的都是北方派的人,北方派的積極應對顯得南方派過分謹慎保守,說得難聽一些,軟弱無力。但是你的父親,莊總指揮,他生在一個完全不同的時代,‘進入軍事管製’對他們那個時代的軍人來說,有完全不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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