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樓前的說笑聲被急促的馬蹄打亂,人群下意識讓出一個口子來。顧衍譽將將穿好鞋,還沒來得及站穩,便看到自家兄長黑著一張臉出現在他麵前。顧衍銘直把烈馬勒在倚翠樓門前停下,一手拽著韁繩,一手還握著馬鞭。


    顧衍譽察言觀色,立刻堆起滿臉油膩討好的笑意來,心虛地喚對麵的人,“大,大哥……你怎麽親自來了?”顧衍銘麵色不善,又不好當街教訓不成器的弟弟似的,忍著怒氣說不出話,隻從鼻子裏出著粗氣。一邊的華服公子瞧他那樣,拳心抵唇忍住輕笑,然後正了正臉色,恭敬地叫了一句“顧大哥“。那清貴公子也朝顧衍銘點頭,問了一句顧大哥好。他們幾家是世交,顧衍銘未著朝服,那兩人便以大哥稱唿他,既有敬意也不顯生分。顧衍銘對他們簡單迴過禮,而後開口道,“阿譽不爭氣,給你們添麻煩了。家中還有要事,我先帶他迴去,改日再與二位賢弟敘舊。”


    顧衍譽一聽大事不好,連忙向那兩人投去求助的目光。顧衍銘哪裏給他做小動作的時間,鷹爪似的手已經抓上了他細白的手腕,直把人拽得個踉踉蹌蹌。戴珺張了張口,似乎想勸上顧衍銘一勸,被嚴柯攔住了,他遞給顧衍譽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後笑對顧衍銘說,“顧大哥請便,我們改日再去府上叨擾。”


    戴珺與他交換一個眼神,便清咳一聲,搖了搖手中扇子,轉而鄭重道,“顧大哥家事要緊,我們改日再敘不遲。”隨後有點促狹地看了顧衍譽一眼,顧衍譽哀嚎一聲,連一個幽怨的眼神都來不及遞出去,便被顧將軍提著後領拎到了馬上。顧衍銘馬鞭一抽,帶著弟弟離開。


    圍觀的人笑鬧了一陣也漸漸散去,秦絕看著馬蹄揚起的煙塵若有所思。戴珺一身青衫,搖著扇子往迴走,很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意思。一旁的嚴柯道,“方才你是想為燕安說情麽?”戴珺笑了一笑,“顧大哥那樣子瞧著委實是氣得狠了,怕他迴家這一關難過。”嚴柯爽朗一笑,“依我看你小瞧燕安了,他雖整天的不著調,倒沒正經吃過什麽虧。就算他做得再出格些,隻要服個軟,顧家老大也不見得能下得了手。”


    戴珺扇子一晃,道,“嚴兄說得是,我一時心急了。燕安他,確實是個不會吃虧的。”言罷兩人相視一笑,嚴柯的話讓戴珺想起自家老頭子對顧衍譽的評價,“你若隻拿他當個紈絝子,我這麽多年教你看人的功夫就白費了。顧禹柏那隻老狐狸的狐狸血恐怕都繼承在了顧衍譽那小子身上。”


    兩人的對話一點不漏地聽進秦絕的耳朵裏,他微微皺了眉頭,攏緊了自己懷中的樸刀。


    話分兩頭。那邊主角和看熱鬧的都散了去,這邊顧衍銘的高頭大馬帶著顧家兩個公子迴來了。顧衍銘粗魯地把顧衍譽從馬上帶下來,然後把韁繩交到了隨從手裏,徑直帶著弟弟進了內院。與此同時,顧家院牆外的幾個人影快速地消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一進顧家府邸,顧衍譽就換了個人似的,敏捷地從哥哥手裏跳了出來,顧衍銘臉上也不見怒意,而是慌忙去瞧顧衍譽的手腕:“方才我下手是不是重了一些?“顧衍譽聞言,狡黠一笑,混不在意地把手背到身後去,“做戲就是要能騙得過別人,適才哥哥的樣子,幾乎連我都要騙過了,真是極好。用點力氣嘛,我也不計較了。”顧衍銘聽他嘴皮子耍得利索,卻仍舊不放心,探過身子向他身後看,顧衍譽有意不讓他瞧,於是靈活地避了開來,一來二去,兩人頗有要鬥上一鬥的意思。顧衍銘來了興致,伸手去擒他,顧衍譽往後一躺順利躲過兄長的手,緊接著兩腳蹬上了院中的老槐樹,得了借力,往迴廊處跳將過去,抱著一根廊柱,迴過頭來,對顧衍銘笑道,“讓我看看,多日不見,哥哥功夫進展如何?”顧衍銘此刻全然沒有在外間那鐵麵金剛的樣子,看著兄弟的眼中都是縱容寵溺的意思,朗笑道,“好,那阿譽可要小心了。”“快放馬過來,讓我瞧瞧。”顧衍譽神采飛揚,更添幾抹豔色。


    顧衍銘縱身追上去,一手擒住他右肩,顧衍譽趁勢迴身反擊,你來我往,互相喂了幾招。但迴廊逼仄,無法完全施展身手,顧衍譽一個鷂子翻身,又迴到庭院中去,衣袍翻飛,腰帶飄逸,當真是風流無雙。顧衍銘也緊跟其後,他是戰場上磨練出的功夫,沒有顧衍譽那麽多不實用的花架子,招招出去都是正中要害,為了不傷到自己兄弟,刻意收著力道在打。顧衍譽起初還能跟他有來有迴,百招過後就有些招架不住,喘氣也粗了起來,卻不忘瞪著眼跟兄長說,“用全力,哥哥不準讓我!”這話說得嬌蠻了些,顧衍銘口中稱是,心裏卻覺得好笑,怕他再糾纏下去,索性也用了全力,幾招之內把顧衍譽製服在地,鎖住了他的脖子。


    顧衍譽被人擒住要害,絲毫不慌張,大大方方對他一笑,坦誠道,“哥哥技高一籌,譽兒輸得心服口服。”顧衍銘鬆了力道,對他伸出手,笑道,“比前兩年已然精進不少,阿譽做得很好。”顧衍譽得了誇獎,歡喜起來,拉住兄長的手,由他拽自己起來。


    顧禹柏從迴廊那邊走過來,眼中含笑看著兄弟兩人,顧衍銘年紀比顧衍譽大上許多,又經過軍中曆練,是個剛直俊朗的男人,一旁的顧衍譽未及弱冠之年,麵容還有些稚嫩,卻生得明媚精致,光彩曄然。兩人痛快比了一場,瞧見顧禹柏過來,親親熱熱走上去叫了聲“父親”,顧禹柏瞧著二人,眼中頗有欣慰感慨之意,道,“銘兒進退有度,力道拿捏得準,贏了比賽也沒失風度。譽兒武藝稍遜一籌,卻輸得坦蕩,是我顧禹柏的好兒女。”“那是,”顧衍譽笑說,“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呢。”顧衍銘促狹地看他一眼笑了出來,“應該說巾幗不讓須眉才是。”


    顧禹柏眼中笑意更深,顧衍譽對兄長吐吐舌頭,惹得顧衍銘大笑起來。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場,定然會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卻原來,顧家這最不成器的紈絝子,是個女嬌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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