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銘大將軍拖了一個造型浮誇來曆成謎的木箱子出來,算作給聶錦的見禮。可憐聶錦長得不比這木箱高多少,礙於皇子的驕傲做不出踮著腳蹦著看這種事,還是顧衍譽知趣地幫著他才拆了繁複的裝飾,把箱子打開。聶錦老大不服氣地看了顧衍譽一眼,似乎她比他高出的那麽一點個頭非常礙眼似的。


    箱子打開,眾人一見明白了,裏麵全都是小孩子玩意兒。竹篾做的蜻蜓、會轉的風車、藤編的花球……“漠北的小孩子都玩這些,我不知道你愛玩哪些,就,都給你帶了迴來……”整整兩箱小孩子玩意兒,滿當當跟嫁妝似的,不像是一時半會兒能收集起來的樣子。聶錦低著頭一一看過去,挨個把玩一遍,複抬起頭來,眼睛亮亮的。顧衍銘一瞬不瞬盯著他,好像怕眨個眼聶錦就不見了似的。顧老頭子看了他們一會兒,轉過臉去,用手揉了一把眼睛。剩下顧衍慈和顧衍譽姐妹二人對視一眼,其中滋味,心照不宣。


    顧家老頭子是個人物,除了顧衍銘之外,顧家其他人都被他教成了天生的戲子。聶錦在宮裏是個純良無害的小皇子,實際上心思恐怕比成年人都要多了好幾道彎。都說伴君如伴虎,何況在明知自己不是皇帝親生子的情況下,整日待在皇帝身邊,還能心向顧家討著皇帝歡心,有時候顧衍譽想想都覺得這小孩子不容易,也偶爾會擔憂聶錦會被養成一個怪物。


    她還擔心聶錦就算知道真相,也未必會對顧家人有多待見。畢竟他現在坐的是正經皇子的位置,而因為身體裏流淌著的顧家人的血,他變成了一個冒牌皇子,一旦事發,肯定沒什麽好果子吃。但聶錦似乎生來對顧家人就有親近之意,對顧衍銘是他親爹這件事接受起來毫無障礙,沒怎麽相處過的父子倆倒是莫名的感情很深。


    用罷午飯,顧太尉拉著長女囑咐她在宮中如何轉圜,這些事情顧衍譽聽得無趣,便走到庭院裏透會兒氣。聶錦遠遠地朝她跑過來,熟稔地抱著她的膝蓋往她身上爬,“你多大年紀了,這樣黏人也不覺得羞麽?”顧衍譽說。


    像白玉雕成的小人兒撇了撇嘴,“阿譽……”話沒說出口,看了一眼周圍,見沒有旁人便心安理得地拱到顧衍譽懷裏來,心情有些低落似的。


    “這又是怎麽了,嗯?”


    “我沒事,”聶錦伸出小手,摸了摸顧衍譽嘴角已經結痂的地方,“這是上次跟聶榮下麵的人起爭執弄出來的麽?”


    顧衍譽被自家侄子這成人似的關切弄得不太自然,把他的手撥開,說道,“是倒是,但這傷受得也不虧。你別管我的事,記得在宮裏保護好你自己和我姐姐,知道了麽,小鬼。”


    “錦兒知道,”他仍舊不死心地去碰顧衍譽嘴角那塊傷口,“可是他們很壞,不應該傷你。”


    顧衍譽被逗笑起來,“是啊,他們很壞,壞人總有人收拾的。不過左右快好齊備了,不礙事兒。”


    她自己對那傷口不甚在意,聶錦倒是對於自家人被欺負這件事,有種孩子般的執著,何況他本來也就是個孩子。顧衍譽的態度反而惹了他不高興,“阿譽你這人……”


    顧衍譽刮了刮他鼻子,“還真學大人教訓上我了。我怎麽了?”


    聶錦對她做了個鬼臉,“你好得很。”說完把頭埋她肩窩裏了,也不看她。


    “錦兒,喂,錦兒。”顧衍譽連叫了好幾聲,聶錦都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顧衍譽扳過他的小臉來,看他嘴嘟著老高,眼裏卻是很快活的樣子,這是在裝佯了。她伸出手去咯吱小孩,“還不理我,叫你不理我。”聶錦終於沒繃住,一下子笑了出來。


    他不生氣了,親昵地抱著她脖子蹭了蹭,顧衍譽被他弄得癢癢,但想到聶錦平素在宮裏恐怕真沒什麽肆無忌憚撒嬌的機會,也就隨他去了。聶錦吸了吸鼻子,“阿譽,我什麽時候才能迴家來,跟我爹,爺爺,還有你生活在一起?”


    顧衍譽抱著他,心裏歎了一口氣,“一定會有那一天的,別著急,小鬼。”


    聶錦從來沒拿這個名義上的小叔當個正經長輩,他也知道這個小叔其實是個姑娘家,兩人又同是顧家年齡最小的,因此相處顧忌要少。顧衍譽總想拿她長輩身份跟小鬼說教,奈何聶錦比她當年還要早熟,長輩架子時常端得並不成功。


    聶錦滿月的那時候,顧衍譽跟著父兄一起進宮,去吃小皇子的滿月酒。彼時聶錦在奶娘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怎麽都哄不好,遠遠瞧見顧衍譽一行人來了,立時睜大眼睛,伸出兩隻嫩藕似的小短胳膊,奮力朝他們撲將過去。


    顧衍銘看得心中滿是酸澀,以為玄而又玄的骨肉親情發生在了自己身上,立刻一個箭步衝過去,意圖從奶娘手中抱迴聶錦。奶娘瞧著他五大三粗又耿又憨的樣子,猶疑地望了望顧衍慈。娘娘點頭首肯了,這才將小皇子遞到顧將軍手裏。誰料聶錦哭得更厲害了。


    彼時仍是少年人的顧衍譽看著哭鬧不止的人類幼崽,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兩步,她對小孩這種麻煩的生物沒有什麽好感,從他皺巴巴沒長開的小臉上也看不出什麽可愛的樣子,為了不被點名過來抱他,盡力調整唿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偏偏此時聶錦準確地朝她的方向伸出了手,口中“啊啊啊”的不知在表達些什麽意思。


    顧衍譽在一家人充滿信任和期待的目光中,額角直跳地抱住了聶錦。她抱孩子的姿勢著實讓人心焦,從腋下托起聶錦兩條胳膊,直直舉著,盡力不讓他靠近自己,仿佛拎在手裏的不是自家親侄子,而是一隻萍水相逢的狗子。而聶錦卻奇跡般地止住了哭鬧,劃動著短胳膊短腿朝顧衍譽胸口撲過去。顧衍譽權衡半晌,心不甘情不願地想,自己確實不能當著顧家另外三人的麵在皇宮大內對貴為皇子的聶錦動粗,於是隻有一臉容忍地讓他撲過來抱住自己的脖子。


    小聶錦終於得逞,“吧唧”在顧衍譽的右臉上親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沒有牙的燦爛笑臉。奶娘像見證了神跡似的,“還是顧三公子有辦法,小皇子第一次笑得這麽開心呢!”顧衍譽感受著臉頰上溫熱的口水,突然心裏也有那麽一瞬,是軟了一下。


    接著胸口也感到了溫熱,以及……潮濕。


    顧三公子被四皇子尿了一身,有苦說不出地把聶錦趕緊遞還給奶娘,忿忿在內心上演著毆打小朋友戲碼的時候,顧衍譽突然發現自家哥哥非常專注地盯著自己衣服上,聶錦留下的尿跡。再仔細看,顧衍銘那眼神裏好像是羨慕的意思,顧衍譽不由打了個寒顫,暗道這對父子果然都有某種程度上的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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