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卯時,玄枵坐於歲星宮正殿之上,眉頭緊鎖,心中煩悶不已:“我已知鶉火去向,卻要如何將他奪迴?親自去南海走一遭最好,可我沒有兵器,以一敵六略顯勉強。是時候取出那兩把魔劍了,於無形中取人性命的殺人利器。唔,現在就把鑄造這兩把劍的人召來吧,事不宜遲。”


    想到此,玄枵舒展眉頭,用心靈傳信喚來了實沈和大梁。殿門開處,走進一對青年男女,這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實沈長發披肩,生得清新可人,身穿連珠琉璃裙,綠發藍瞳;大梁也是一表人才,麵如傅粉,唇若塗朱,黑發紅眼,身穿一件青衣。他們早已喜結連理,且擅長鑄劍,人稱“歲星小幹莫”,鑄劍本領不亞於昔日凡間楚國之幹將、莫邪夫婦,實沈年方二三,大梁小她一歲。


    “參見玄枵大哥,召我夫妻二人有何要事?”玄枵手托下巴說道:“我聞你夫妻鑄劍水平不低,星紀與壽星兩老兒對你們也十分器重。你二人此生作品之高峰子虛、烏有雙劍,應該還在此間,我欲借來一用,前往南海將鶉火救迴。”“大哥謬讚了,”大梁尷尬地笑道,“子虛、烏有雙劍僅能代表一時之頂峰,日後也許還會有更好的劍被鑄造出來。”實沈附和道:“夫君所言甚是,若大哥不嫌棄,雙劍就送與大哥作為佩劍,且請隨我二人前去取劍。”玄枵當即起身大笑道:“好!我們這就去讓兩把魔劍出鞘!”


    實沈和大梁在前領路,出了大殿,往北走了有一盞茶的工夫,行至一處樓閣前。這樓閣有三層,乃用翠竹修建,是實沈與大梁鑄劍以及藏劍之所在。入口上方有一牌匾,上麵用行書寫就四個大字:“臥虎劍閣”。實沈上前推開竹扉,頓時有一陣寒氣襲來,一層擺放各式寶劍,每一把都鋒利無比。“子虛和烏有在三層,我去取下來。”說著,大梁飛身上樓,不一時,作托物動作返迴。他的手中並無一物,卻有十分強烈的殺氣彌漫在四周。


    大梁自豪地說道:“這子虛、烏有雙劍,乃我與內人用匿形玄鐵鑄就,故無法見其形體,從劍刃到劍柄都是隱形的。對應其名,可殺人於無形。昔日凡間大文士司馬相如作《子虛賦》,內有子虛、烏有二位先生,今有我夫妻二人鑄造子虛、烏有雙劍。”玄枵上前欲取雙劍,感覺有無形的刺阻攔自己,寒氣砭骨,無從下手。大梁解釋道:“此雙劍極具靈性,必須是被承認之人方可為其劍主,持劍之人在被承認之前隻可祭起在空中斬人,不可拿於手中,它對鑄劍之人是不會排斥的,所以我才能將它托於手中。”


    玄枵聽了,雙臂交叉,雙手食指與中指並攏,而後伸展雙臂發力,操縱兩道劍氣騰飛,並在背上變出兩個劍鞘,“豁啦”一聲響,雙劍被收於鞘中。玄枵打趣地說道:“雙劍果然寒冷,若非我身上星寒戰甲與之相生,恐怕此刻我已被凍僵。”實沈、大梁一齊上賀:“恭喜大哥成功收納雙劍,不日即可被雙劍承認,成為雙劍初位劍主。”


    “子虛、烏有雙劍已歸我所有,我宜速速前往南海。今日之事,切不可讓鶉首、鶉尾得知,否則容易亂了他們的心境。”玄枵說完,化一道長虹而走。實沈、大梁麵麵相覷,他們不清楚鶉火究竟發生了什麽,既然是玄枵下令保密,也隻能照辦。


    且說南海之中,斷浪等六人對鶉火的冰雕無計可施。止水無奈地說道:“這廝為歲星神將,又有走火入魔的特征,若貿然破冰,必將使南海天翻地覆。”紅焰大吼道:“那該怎麽辦?都怪凝霜將他帶到這裏,否則怎會有這許多麻煩!”凝霜麵露慍色,冷冷地說道:“怪我也沒用,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此人體內封有一隻魔兵獸,任青與穆拉有過交情,不如我們借他的麵子去求穆拉幫忙。”麥鏡、斷浪和佐治一致表示讚同。恰在此時,海中現出一道螺旋浪頭,貫穿至底,內中有一灰發紫瞳男子,正是玄枵。待巨浪平息,玄枵穩穩地落在眾人麵前。


    斷浪大喝道:“你是何人?竟可以出入這被黑暗籠罩的海域!”玄枵拱手作揖:“我乃歲星宮之主玄枵,有一夥伴在貴處,他體內的魔兵獸於本座有大用,特來取迴,並不想引起爭端,還請魔王通融。”斷浪拱手迴禮:“原來你就是玄枵,久仰大名,我也知道冰中之人為鶉火。但是很可惜,我無意將他交出,此人體內的魔兵獸亦為吾等覬覦之物!想帶走也可以,先與我‘飄蕩的死神’過兩招!”


    說著,斷浪施法全副披掛,身穿海獸戲波連環甲,足蹬大鵬羽靴。隨後,他於雙手中召出一對兒長槍,左手槍烏纓鐵杆,一團黑氣繚繞;右手槍銀纓點鋼,道道紫光刺眼,槍杆上均纏有一條長蛇。“妖槍驚濤,魔槍駭浪,天下無雙!”斷浪將雙槍舞起,引得水波蕩漾,周遭岩石俱碎。玄枵不屑地哼了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歲星宮之主可不是病貓!”


    斷浪見玄枵口出大言,背上劍鞘中空空如也,不由得仰天大笑:“玄枵啊,說大話也要有資本,你什麽兵器都沒有,如何能敵得過我呢?”玄枵冷笑著迴應道:“你看不到不代表沒有!”說著,他雙手食指與中指並攏,口念真言,背上劍鞘震動,有強烈殺氣透出。斷浪頓時警覺,將雙槍祭起,飛在水中如長蛇般襲向玄枵。


    “當”的一聲響,驚濤、駭浪被一股無形力量阻住,停在半空。斷浪驚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阻擋了自己的攻擊,便將雙槍調轉方向,對玄枵左右夾擊。玄枵立於原地不動,操控劍氣護身,又是一聲響,雙槍在距玄枵七尺遠的地方被攔下。“可惡!這玄枵用的是什麽兵刃,竟然如此詭異。”斷浪將雙槍收迴手中,擺開架勢,搖動左手驚濤,照玄枵咽喉刺來。此時,雙劍自己飛到了玄枵手中,等於承認他是子虛、烏有的劍主。玄枵大喜,握住雙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迴攻斷浪,二人在空中槍劍相碰,火花迸出,衝力極大,兩個都後退十餘步。


    過了一盞茶工夫,二人定氣凝神,再次殺在一處。子虛烏有雙劍本就非比尋常,被玄枵用得更是神出鬼沒,招式變化多端,難以捉摸。斷浪手中驚濤駭浪雙槍也不簡單,隻攪得南海風浪滔天。止水等五人看得呆了,此戰為無形對有形,玄枵和斷浪在水中你來我往,躲閃騰挪,不時響起兵器碰撞之聲,一道道劍氣與槍波將周圍礁石轟為齏粉。一個是歲星宮之主,頭上一團煞氣;一個是南海之魔王,腳下一道碧波。但是,他們均未使出全力。鬥了約有五六十個迴合,二人殺出海麵,斷浪被玄枵用雙劍逼住胸口,在無形的威脅中步步後退。


    止水他們見斷浪力怯,紛紛召出兵器,準備出水助陣。止水旋轉渾鐵錨,佐治輪開方天戟,麥鏡揮動冰輪鉤,紅焰舞起斷水雁翎刀,凝霜緊握極光冰魂錐。恰在此時,五人感到十分灼熱,海內傳來聲聲獅吼,並且伴隨著爆裂之聲,隨後就是碎冰亂飛,一道黑色火焰撲麵而來。五人急忙躲開,凝霜驚叫道:“那廝破冰而出了,快去阻攔!”未及行動,半人半獸的鶉火已衝至麵前,怒目圓睜,周身仍被黑色火焰包圍,且在水中不滅,與黑暗燈塔的光柱幾乎融為一體。五人將鶉火圍於核心,被熱浪逼住不敢上前。


    凝霜也不敢使出瀚海闌幹,擔心禍及其餘四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鶉火衝出水麵。玄枵看見鶉火出來,忙棄了斷浪,欲阻攔鶉火,卻也無法衝破他周圍的熱浪。鶉火望向西方,大吼一聲,飛身直奔千尋塔方向而去。玄枵生怕鶉火壞了諏訾和落魂的毀魂滅魄法陣,慌忙追了上去。斷浪並不追趕,隻是潛入海中,對凝霜他們淡然地說道:“是吾等緣淺,命中得不到黑獅子,隨他去吧。至於任青那邊,先讓他唱一陣子獨角戲,我們的態度盡可能要**一些。凡間是要去的,但不是現在,距離那個特殊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宜早作準備。”說著,他又浮上水麵,其餘五人隨後跟上。斷浪將手一指,止水他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黑暗燈塔的兩根光柱中橫向的一根已經開始向天空傾斜,形成了一個角度。


    除凝霜以外的四人立刻會意,紛紛告辭返迴所轄海域。凝霜也迴到燈塔之上,靜觀黑暗光柱的變化。但他此時也在打著小算盤:“隻有我的瀚海闌幹能製住鶉火那廝,玄枵一定會低三下四地迴來求我相助,到時候可以好好的收拾收拾他。”


    幽靈河畔碎冰之上走來兩個身穿黑鬥篷,頭戴兜帽,背長黑色羽翼的男子。其中一個看到這情景,嘴角微微上揚,奸笑著說道:“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幽靈河被黑獅子烤幹了,四海也出手了,穆拉恐怕要坐立不安了,如果把這些告訴門主他一定會高興的。”另一個男子一言不發,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隨後二人就遁迴黑羽門向鬼霧匯報。


    且說晶無影前往狼族史館,被把門軍士攔住:“晶無影大人,請留步,你乃外族客卿,若無王上特許,不得閱覽我族之史書。”他眼珠一轉,在手中變出一個假令牌,在上麵施了迷魅之術,對著軍士一晃,厲聲喝道:“汝王煉靈特許我前來閱覽史籍,汝等竟敢阻攔,小心狼命不保!”那些軍士聽了,紛紛退開,恭迎晶無影進入史館。


    晶無影支開禦史,徑奔史館最裏頭,見一黑色大門緊閉,上有數道鐵鎖,門楣處掛一牌匾,上寫朱漆大字:“諱史庫。”旁邊白色牆壁上釘著三個頭蓋骨,下麵寫有血字:“太史狼狐[1]兄弟三人不肯曲筆書史,今滅其九族,懸三人頭顱於此。其所著典籍,俱封於此庫內供蟲豸與鼠類啃食。日後如再有直筆書史者,以此三人為看樣。我族新任狼王與繼任太史須至此肅立半個時辰,保證修史絕不揭醜!狼王風火書於狼族興平元年。”晶無影雖為魔族,心若磐石,見此情景,也弄了個“雙照淚闌幹”,取出隨身酒囊,自己痛飲一口,將剩餘的酒都倒在地上,叩頭拜道:“狼族不知善待秉筆直書之人,必遭天譴,汝兄弟三人的冤情一定會昭雪的!”


    祭拜已畢,晶無影施法穿門而入,庫中一片蕭瑟,黴味兒令人窒息,隻擺著一個桌案,遍地都是殘破的竹簡。群鼠亂竄,齧咬著已經十分不完整的竹簡,發出陣陣磨牙的聲音。晶無影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有三份竹簡不一樣,老鼠們都在不自覺地躲避著它們,不願意啃上一口。他隨即走過去拾起這三份竹簡,坐於桌案前開始閱覽。


    第一份竹簡內容嚴重缺失,隻有幾個詞語依稀可辨:祭天大典、三邪神降臨、逼主就範、強賜狼子野心。晶無影廢卷而歎:“怪哉!這幾個關鍵詞想要表達什麽?這份竹簡所能提供的信息隻有這些,再看看另外兩個。”


    第二份竹簡其實隻剩一點殘片,上麵隻寫了斷斷續續的幾句話:“狼族立國243年/[2]行祭天大典/忽有邪靈到訪……”,記載到這裏就斷線了,前後無法串聯。“看此字跡,不是同一人所寫,但所述事件應該是同一件事,最後一個竹簡又記了些什麽?”


    第三份竹簡更加奇怪,大部分內容都被血跡所汙,隻有六個字可以看清:“邪神欲滅我族。”晶無影雙手開始顫抖:“難道說,寫這份竹簡的太史記載到這裏就被殺了嗎?而且是當場誅殺,前兩個竹簡上都沒有血跡啊!”他又一次垂下兩行清淚,齧破小指,用血在桌案上作詩一首:“昏君不知恤骨鯁,鼠類有心存真相。史家絕唱今猶在,不見當年太史公。”寫畢,晶無影將三份殘卷籠入袖中,返迴史館,又去翻了幾卷官修正史,隻看到了前番中山狼給煉靈看的內容,並無殘卷之上所述之詞,而且狼狐三兄弟不見於史冊。唯一令他眼前一亮的是1966年的實錄,即暴炎下令將狼子野心改稱妖物的記載。


    晶無影皓齒微露,輕蔑地腹誹道:“狼族見不得人的曆史都在這裏了,官修的史書根本不靠譜,真是欲蓋彌彰。整個狼族都活在自己人編織的謊言之中,認為狼子野心是天神所賜之聖物。豈不知這隻是第一個得到它的那個倒黴蛋的自我安慰,還屈殺了直筆史官狼狐一家,實在好笑。暴炎算開了點竅,願意重新定位狼子野心,可惜也沒有撥亂反正,致使真相一直被掩蓋!”他長歎一聲,又對著那三個頭蓋骨拜了幾拜,施法弄幹地上的酒,這才大步走出史館,卻不知在暗處有一雙邪惡的雙眼正在死死地盯著自己。


    待晶無影走遠,花麵狼從藏身之處閃出,自語道:“晶無影這廝入了諱史庫,此事還是不要告訴王上,讓煉靈這糊塗蛋一直蒙在鼓裏好了,待大戰再度爆發之時,即為邪神滅世之刻!”他的嘴角上揚了45度,眉宇間邪氣暴露無遺。


    再說千尋塔下,諏訾與落魂擺下毀魂滅魄法陣,二十枝紅燭至九月十二已滅了一半,即已毀去星紀壽星二魂三魄,仍有一魂四魄未毀,聖光城中,星紀、壽星二人已覺胸悶氣短,不時咳出鮮血。


    恰在此時,鶉火與玄枵正往千尋塔趕來,諏訾感到了鶉火的熱浪,便向落魂問計。落魂捋髯冷笑一聲,召出兩把白色羽扇,一名魂飛,一名魄散,扇麵乃用魔獸當扈羽毛所製,扇柄是用鬼差之骨造就,輕輕一扇即可滅掉剩餘的紅燭。不知星紀、壽星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1]得名於春秋晉靈公時直筆史官董狐,此人堅持記“趙盾弑其君”。兄弟三人被殺的典故來自於齊莊公時太史伯仲叔季兄弟四人,因堅持記“崔杼弑其君”而被殺了三人,至太史季仍不改,崔杼乃止,本作中這個直筆史官是被滅族的。


    [2]表示有殘缺,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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