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四街玲瓏塔,據說從前是被喚作歲安塔的。


    本來就是取歲歲平安的吉祥意,自然是無甚故事流傳。


    可十餘年前不知怎的,歲安塔便無端端被改了名字,自那以後,就變成了懷春少女和癡情兒郎談情覓愛的聖地。


    季離其實早就看出不妥。


    自打進了北四街,滿眼就被街邊兩旁的一片豔紅占據。


    整街的攤販店家,售賣的都是紅線,紅繩,紅鏈,紅鎖,紅燭……


    “這玲瓏塔前的長街,我還真沒來過,沒想到這般……喧嚷。”


    季離不禁拉起仙兒,走得快了些。


    隻因……


    “公子,快來為你那心上的姑娘選一紅鎖,準保你二人鎖住一生一世,直到白首!”


    “這位姑娘,瞧你那情郎多俊俏,指不定會有多少家的小浪蹄子眼熱,你隻要來我這兒選上一紅鏈給他戴上,定會讓他待你一心一意,從一而終!”


    “公子……”


    “姑娘……”


    季離與仙兒實在是不堪其擾,隻得一路朝前小跑。


    街上成對兒的少男少女本來不少,可他二人卻是最常被叫住。


    想來是仙兒生的實在嬌俏動人,季離也算俊秀,遠遠瞧著,多少帶了些天作之合的般配之感。


    所以攤販便也是抱著撮合之意,隻當是說過這幾句,饒是這一對兒還沒挑明情愫,也難再掩藏得住。


    至於買是不買,他們還真不甚在乎。


    這街上每日往來的少年絡繹不絕,生意從來都是紅紅火火,自然不會執著於這一份兒買賣。


    直跑了大半條街,季離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少主,您既是沒來過,那就……去看看吧。”


    仙兒俏顏又是些許羞紅,不過倒不光是因為季離一直拉著她,而是二人明明朝著象征情愛的玲瓏塔走,卻還牽著手。


    季離聞言抬頭,看了看已是不遠的玲瓏塔,不想卻是愣在當場。


    隻因在他眼中,整座塔都散發著濃濃的紅光。


    這紅光,便是隻有他能瞧見的痛苦。


    他自小就觀察別人身上的痛苦,一直看到大,總不會認錯。


    可為何一座塔上,會彌漫如此多的痛苦?


    “走吧,還真得去看看。”


    季離說完,就領著仙兒向前方塔下行去。


    他並不知曉眼前這濃的有些滲人的紅,究竟是來自塔中何處。


    但若是他能想法子吸納掉這些,僅瞧著就能疼死千八百人的痛苦……


    隻要梨樹裝得下,哪還有病醫不得?


    來了塔下廊道,二人就自然見全了天河水中矗立的塔,還有廊道前豎著的石碑。


    此時再觀,這九層顏色似鐵的玲瓏塔,塔刹已是能看得清楚,隻覺著像是塔尖立了個寶葫蘆一般。


    其實玲瓏塔的故事,廊道的那座碑上便有寫。


    季離自幼就喜愛讀書,又懂事很早,在養父還未敗光家業的幾年裏,他早就把書房的數百本書俱看了個遍。


    玲瓏塔的故事書上講過,他自然是不必再到碑上重讀一次。


    傳言不知何年,乾坤書院夫子還在,而書院的三先生,那時還不是被叫做三先生。


    當年,三先生正被世人喚作白衣劍仙。


    這一劍仙當然是別號,不是說他真的登臨人仙境。


    而那年,南勝如今的這位真正的劍仙還遠未修至八轉,自然沒人與三先生爭這名頭。


    都說三先生年輕時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文武又俱是雙全,直引得天都無數青春少女芳心暗許。


    可三先生的家門,卻是早早的便為其定下了婚配。


    女方是天都少有的豪門,勢大又欺人,偏要三先生入贅。


    而三先生的家門為財為權為前程,不管不問三先生,私下裏就應了下來。


    那女子三先生先前並未見過,自然更是無甚感情,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實難違逆,縱然千般不願,也還是成了這入贅糟心的上門女婿。


    自此,三先生便成了花街常客,終日流連花街柳巷,借酒澆愁。


    直到一日清早,他本宿醉,所以恰逢日出,剛巧在晨光中,見了一新晉的素雅清倌人。


    那時,他隻覺得舉世的芳菲,都被這女子攏在身後,直映得這傾國美人,仿若天人降世,仙子下凡。


    男才女貌,自然兩情相悅。


    二人當日便同遊歲安塔,登高遠望,私定終身。


    本應是金玉良緣,可錯就錯在三先生未敢提及家中已有妻室。


    所以清倌人上門尋他,妻子惱怒,動起了手。


    隻因妻子一句,想你父母活命,就看著我打。


    三先生沒攔,清倌人也沒還手。


    最後妻子更是鬧到了書院。


    夫子大怒。


    說了一句,還讀甚書?不如去放羊!


    於是,三先生便離了天都。


    白衣劍仙不見了,書院三先生也不見了。


    世間隻多了一放羊的羊倌兒。


    隻是從那以後,他見到日出便不能自已,總想起那晨光中的人兒來。


    而不知是書院哪位先生閑來無事重新編排過故事,還立了個碑,就放在廊道邊。


    碑上本說的是遺憾,最多算是為了少男少女警醒。


    可沒承想,北四街卻是借著這故事,發展成今日這般模樣。


    歲安塔,也被強改了名去,都傳那清倌人真名就叫玲瓏,便給塔也取名玲瓏,留為念想。


    季離和仙兒駐足塔下,已是有一會兒了。


    方才仙兒以為要進塔,門口的票據都已買好,誰知她家那少主卻是偏不進了。


    “少主,這票兒可是二錢一張,買都買了,總要進去看看罷?”仙兒多少有些不喜,哪有人站在玲瓏塔下不進塔,就在門口出神發愣的?


    怕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對兒鬧了別扭的小情人兒。


    但季離這會兒,可是真沒心思管別人如何看。


    他本以為之前塔上冒出的濃重紅光,就是能見的全部痛苦了,饒是如此,也是讓他一陣驚詫。


    可沒想到來了塔下,眼瞅著水中塔底處,居然紅的像是用世間全部的豔紅綢緞把太陽給包住,丟在了天河底下。


    原來塔身象征痛苦的紅光,隻是被水下塔底處的盛紅給映照的。


    真正通透的紅,俱是來自塔底。


    “仙兒,我得下水去看看。”季離說著,就迴身朝廊道邊走去。


    下了廊道,才能到北四街的天河邊兒。


    雖說離著河中的玲瓏塔有些稍遠,但是總要比直接在塔前當眾跳下水去要好上許多。


    至少不會被人誤以為是跳河尋死,也不會再噗通噗通跳下幾個好心的大叔救他性命。


    都說富貴險中求。


    季離卻是不信的,甚至對此從來嗤之以鼻。


    他一直以為穩中求進,方為正途。


    可直到今日知曉了自己竟是一柄劍的荒唐事,又被明王和季玄龍父子倆一先一後看低羞辱。


    就算再穩,還有何用處?


    常聞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如今都眼看活不久了,隻等人來取劍,別說是危牆,就是刀山火海,隻要能有所助,季離也說不得要去淌一淌。


    仙兒見狀隻能把票據仔細揣好,三兩步追上季離,看著他的側臉探尋道:“少主,該不會是有何事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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