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生產隊的破鍾


    童年印象裏,最深刻的就是生產隊的那口破鍾。


    破鍾不是完整的,是一個鍾上的一塊鐵皮,好像我們村子裏就沒有一個完整的鍾。在北方平原裏,寺廟之類的上百裏都不見一個,所以能見到的鍾很少。


    至於我們生產隊上的這塊破鍾皮,好像還是“破四舊”的時候,砸爛了一個不知什麽大戶人家的一口鍾,其中的一塊鐵皮因為聲音清脆,就被老隊長拿來懸掛在村口一家人家的房簷下,成了社員們出工的“鈴聲”。


    而很多生產隊,找不到這樣的“鍾”,就找來一塊生產隊裏淘汰下來的犁鏵,掛在村角的房簷下,當做鍾來用。


    每次到下地幹活的時間,很老的那個隊長爺爺——我們喊他三爺,就拿著一個耙地的鐵耙齒,有節奏地敲那鍾皮。雖然鍾皮殘舊,但終究曾經是鍾,聲音依然清脆悅耳,住在哪個旮旯的社員都能聽得到。


    鍾聲響過,社員們便三三兩兩地走出家門,荷鋤執鍁,聚集到村口上等著出工。女人們見了麵,就嘁嘁喳喳地說著家長裏短;男人們則互相開著玩笑,有時候還會開那種古老的黃色笑話。


    老隊長輩分大,看誰不順眼,就耷拉下那張滿是麻坑的黑臉。大家就知道他老人家不高興了,一晌都要加著小心。如果他高興了,也會尋社員的開心,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等社員聚集得差不多了,老隊長就發號施令,把一兩百號社員們,分成幾組去出工。農活不忙的時候,也會合在一起幹活。之後,一大隊男男女女,就逶迤出村,沿著田間的小徑走向廣袤的原野,開始了一晌的勞動。


    一般時候,老隊長都是跟著大家去地裏。盡管他已經不幹活了,但他隻要跟著,大家還是非常小心,生怕招惹了他,被臭罵一頓。到大家肚裏餓得“咕咕”叫的時候,他就看看天,揮揮手,領著一幫人迴來吃飯。


    有時,他安排完了出工的事,讓大家去上工,他自己就不去了,指派其他人監督社員們幹活。到應該收工的時候,他就從巷子裏轉到村口,可勁地敲那破鍾。鍾聲悠揚地傳到田野裏,社員們知道到了收工時間,就一窩蜂地迴家做飯吃。


    所以,那時候生產隊的“上下班”時間,全是老隊長一人說了算。他高興讓你多幹會,你就得幹;想讓你輕鬆點,早迴來一會,也沒人敢說啥。


    那時候,幾個頑皮孩子常和老隊長搗蛋。


    孩子們肚子餓得早,家裏沒人做飯,就盼著大人早迴來。見老隊長和幾個很老的爺爺在抹骨牌,老隊長輸了,就一直嚷著繼續打牌,連社員下晌的事也丟在了脖子後裏。


    圍著幾位老人在院子裏玩耍的孩子,就悄悄拿了他凳子下的那個鐵耙齒,跑到村口破鍾下,想敲鍾召大人迴來。但孩子們個子矮,夠不到鍾片,就力氣大地蹲在下麵,把小個子的孩子頂在肩膀上,顫巍巍地努力扶著牆站起來,讓小個的孩子使勁敲鍾。


    一陣亂敲後,大點的孩子連忙催促:“快點下來跑,被三爺看見就倒黴了。”才一鬆勁,上麵的孩子就滾落下來。孩子們顧不得身上的土,爬起來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鍾聲一響,社員們就忙著往迴趕。雖然他們也聽出了那鍾聲不是老隊長敲的,但也懶得追問,能早點迴家比什麽都強,累了一天,誰不記掛著自己的娃娃。再說,法不責眾,即使老隊長問起來,大家也是裝糊塗:“你老人家不敲鍾,我們咋敢迴來!”


    這時候,老隊長才急匆匆地從打骨牌的地方轉出來,看到社員們已經收工,腿腳快的已經迎麵迴來了。他扭臉看見破鍾下麵丟下的鐵耙齒,知道是那幫破孩子們所為,氣哼哼地撿起耙齒來,也往往懶得追問,背著雙手,也不緊不慢地迴家了。


    其實,三爺知道是哪幾個破孩子敲的鍾。


    有時候,他打牌正順手的時候,就看下牌桌周圍的孩子,然後招唿我們生產隊的那幾個過來,把鐵耙遞過去。幾個破孩子嚇一哆嗦,不敢接那耙齒,不知道老爺子是啥意思?三爺眼睛一鼓,說:“上次敢偷我的耙齒去敲鍾,這次喊你去敲,咋不敢去了!”


    破孩子中有膽大的,問一句:“三爺,你是喊我們敲鍾啊?”三爺“嘿嘿”笑:“你說呢?”然後,從棉襖口袋裏摸出幾塊糖遞過去,說:“三爺忙著呢,你們幫三爺去敲下鍾,要不你娘啥時候迴來給你做吃飯啊!”幾個破孩子一把搶過糖塊來,歡欣鼓舞地跑走了。


    後麵,還傳來三爺的喊聲:“熊孩子們,敲完鍾想著給老子送耙齒來,免得我老人家還得到處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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