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連環畫


    在那個貧窮的年代,連環畫是孩子們最喜歡看的。但大家都沒錢,也很少有能買得起,就互相借著看。


    爸爸那時候在鄰縣的冠縣教書,每月還有十多塊錢的工資,幾分錢或一角錢的畫冊,偶然還能給我帶幾本來。每次得了畫冊,就歡喜得不得了,在小夥伴們麵前能炫耀好長時間。我還專門在屋角的一個破紙箱裏,收藏著那些寶貝。


    但印象最深的一本連環畫,則是我四歲左右時在去上田找媽媽時撿來的一本連環畫。


    記得那次在家裏呆煩了,就穿著小褲頭,光著膀子,露著兩排嶙峋的小肋骨,晃晃悠悠地自己去地裏找媽媽。


    那時候,從村裏去“黃洋溝”的那條土路還在。當時快到秋天了,路兩邊生產隊裏種了不少高粱。這種莊稼耐旱,密密麻麻地種在路邊,既透風、生長得旺盛,也阻擋了其他人到地裏破壞或偷其他東西的可能性。


    在秋天的陽光下,一個幾歲的孩子走在高大的高粱屏蔽的土路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心裏還是有點發慌,就胡亂哼哼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哼的是啥的調子,給自己壯膽。


    突然,身後傳來了自行車的車鈴聲。那個時候,家裏能有輛自行車,已經比現在家裏有輛私家車還威風。我往路邊靠了下,一個戴著草帽的中年男子騎著輛半舊的自行車過去了。自行車的大梁上,坐著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小男孩。孩子在車子上打盹,手裏還捏著一本嶄新的連環畫。


    我才想起來,那天是逢集。在集市上有小販專門擺攤賣畫書的,那是孩子們最喜歡去的地方。往往小販子往往才剛擺攤,就被一群看蹭畫冊的孩子們圍滿了。孩子們隻翻不買,往往惹得小販子“鬼火冒”,便從我們手裏奪過畫冊,嗬斥我們走開。但孩子們抵不住畫冊的誘惑,一會兒功夫,又蹭了過去。


    那時,孩子們就是手裏有角把零錢,準備買本看,也是先翻個夠才“出手”,買一本至少要蹭幾本看才夠本。一旦小販來搶奪畫冊時,就亮亮手心裏捏得皺巴巴的零錢或者幾個鋼鏰,讓他看看。


    小販知道孩子可能要買了,才容忍我們多看一會兒。那時候,選一本自己喜歡的連環畫,簡直比現在找個女朋友還慎重。有時候,孩子們看了半天,突然丟下畫書就走了,手裏的角把零錢楞是沒舍得花出去,把小販氣得直哆嗦……


    看著自行車從我身邊過去,在走出不到10米的時候,一個東西突然從自行車上掉下來。我連忙跑上去一看,竟然是那個小男孩手裏捏的連環畫。估計是那個小孩在自行車上睡著了,連環畫才脫手掉下來。而那個戴草帽的中年男子,大概也被午後的陽光曬得有些發暈,沒注意到畫冊從孩子手裏掉下來,繼續努力地騎著自行車。


    “這可真是天下掉餡餅了!”我連忙撿起那本嶄新的連環畫,小心地吹去上麵的塵土,心裏狂跳起來。


    “不行,一會兒他們發現連環畫掉了,還會迴來尋找。我還沒找到媽媽,這本連環畫拿在手裏,被這爺倆看見了,還得要迴去。要找個地方藏起來才行!”


    我連忙鑽進路左邊的高粱地裏,找到一小塊空地,在一棵高大的高粱下挖了個坑,把連環畫埋進去。還拔了幾棵草蓋在上麵,之後才鑽出高粱地,若無其事地迴到路上,繼續朝前走。


    果然,還沒走出多遠。就見那戴草帽的男子風風火火地騎著自行車轉迴來,我繼續哼哼著朝前走。


    “小家夥,有沒有看見路上掉了一本小畫書?”那中年男子下了車問我,我看到車上的那個小男孩也醒了,正眼巴巴地望著我。我當時心動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搖搖頭。


    “不會吧,路上就你一個人在走,一定是你撿到了。”戴草帽的男子不想放過我,我抓住小褲頭上的鬆緊帶,使勁抖摟給他看,意思是我的小褲頭裏可沒其他東西。


    男子看我光著小身子,身上確實也沒地方藏東西,就疑惑地問小男孩:“你想想,是在哪裏掉的?”小男孩搖搖頭,說:“不知道,說不定還在前麵。”男子想想也有道理,生怕後麵的其他人撿走了連環畫,就抓緊往迴去找。


    等我在地裏一大幫幹活的社員裏找到媽媽,就悄悄地在她耳邊說了這件事。媽媽驚訝地看著我,不相信地說:“不會吧,你在說瞎話(謊話)。”我得意地說:“下晌時,你就知道了。”


    收工迴來的路上,我和媽媽走在其他社員的後麵。到了我埋連環畫的地方,我就拉著媽媽鑽進高粱地。很快就找到了我做記號的地方,在土裏扒出了那本連環畫,媽媽才驚訝地相信了。事後好長時間,她還在說我人小鬼大,幾歲的孩子,居然在當時想出了那個辦法!


    多年之後,已經想不起當時撿的那本連環畫叫什麽名字了,但那次的臨機應變,我卻一直記得。


    在當時,《鐵道遊擊隊》、《敵後武工隊》、《雞毛信》、《三打白骨精》、《陳勝吳廣》等,都是炙手可熱的連環畫。


    後來,記得有一次,幾個小姑娘來家裏借連環畫。我們正在吃飯,爸媽各自坐在八仙桌的椅子上,我打橫做在杌子上。我隨手就把放在桌上的連環畫,拿起來頭也不迴地往後丟去,直接仍在了地上。我當時的想法是:“你們是來借連環畫的,我不願意借,但爸媽讓我借給你們,我就丟給你們,看不看隨你們。”


    迴頭的一瞥間,我看到幾個小姑娘怔了一下,還是彎腰撿起了連環畫。但我看到爸爸的臉色變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重重地將飯碗頓在桌上。我小時候是個乖巧鬼,看到爸爸這種神色,知道要倒黴了,抓緊放下碗,迴身撿起連環畫,拉著孩子們跑出去看。


    我知道,如果我慢一點,說不定就會挨一頓打,盡管他好像從沒有打過我。


    爸爸那狠狠的一眼,也讓我明白了: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要瞧不起不如自己的孩子。


    這一眼,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


    隻是跨過了這個千年後,我再也無法看到爸爸的眼神了。因為,他已置身我們當年耕耘過的那片黃土地裏,在夜夜聽著此起彼伏的蟲鳴了。


    也因為從小就喜愛小人書,以至於多年之後,我竟然在農忙之餘也做起了賣小人書的生意,還一直做了好幾年。


    在賣小人書的同時,我也賣其他很多書籍。我不圖賺錢,隻是喜歡什麽書就去書店批發,看完之後再賣出去。如此循環,居然看了很多很多的書籍。那幾年的農閑時候,我在靠販賣圖書為生的同時,也閱讀了之前很多年都沒有閱讀過的書籍,汲取了很多文學修養。


    這種方式,也算是一種“苦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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