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大叔家的怪牛


    說到怪牛,原來第四生產隊裏有一頭黃牛,個子高、脾氣暴、角也長,看哪頭牛都不順眼,經常抵得其他牛“哞哞”叫,是個很怪的家夥。平時,一般的把式也都不敢招唿這頭牛,能不用它就不用它。


    後來實行聯產承包後,這頭怪牛分給了幾戶人家,但大家都不想要這頭牛。後來,家族中的一個大叔聽說它活路好,能“獨犁獨耙”,就出錢留下了它。


    開春後,要犁地的時候,大叔才套上這頭怪牛和借來的一頭牛,怪牛就“梆梆”兩下,撞得借來的那頭牛不敢和它傍在一起幹活了。大叔就卸下借來的牛,先讓它自己犁地。


    才走了不遠,大牛看見幾步開外的田壟上有個土墳頭,就站住了,一雙大牛眼像盯著敵人似地看著墳頭。忽然,大牛頭一低,猛跑幾部,一頭撞向墳頭。大叔比較瘦弱,還有點勾肩駝背,不提放大牛有這一招,在後麵抓著犁把,被拽了個趔趄,差點摔倒。


    等他站穩了,大牛已經對著墳頭撞了幾頭,將別人家的墳頭都撞平了。大叔念叨著:“牛祖宗啊,這是別人家的墳頭,先人又沒招惹你,抓緊迴來幹活吧。”


    拎著鞭子才走到牛跟前,大牛忽然彎著脖子看著他,一雙牛眼瞪得比包子都大,兩隻彎曲的長角還不時晃動著。


    大叔頓時有點腿打顫了,抖著鞭子愣是一步沒敢走。人牛對峙了一會兒,那怪家夥才憤憤不平地離開墳頭,自己站迴到墒溝裏。等大叔才抓住犁把,大牛就低頭“唿唿”地拉著步犁往前走。


    犁完地,到轉天播種的時候,大嬸在前麵牽著怪牛,大叔在後麵架著木耬,還找了個人幫忙抓種子。才走了不遠,大牛忽然又站住了,不停地晃著牛角,還斜著眼看身邊的大嬸。看得大嬸有些發虛,顫聲說:“當家的,這牛咋會斜著眼看人啊!”


    大叔聽到這話,心裏“咯噔”就敲了下小鼓。


    還沒等大嬸說完,大牛忽然彎著角去頂大嬸。大嬸更慌了,撒腿想跑,但卻跑不動,原來牛韁繩還在手上纏著呢,隻能不停地往旁邊閃。大牛不依不饒,轉著圈地頂她。大叔在後麵架著借來的木耬,還不敢鬆手,生怕把別人的耬腿給別斷了。


    於是,大嬸轉著小圈躲,慘叫不斷;大叔架著木耬,在後麵轉著大圈跑。幾個人像玩火龍一樣,在地裏不停地轉圈,打整得鏡麵一樣平整的春播地,頓時被踩踏得一塌糊塗。


    後來,還是第四生產隊的一個把式正好過來,吆喝了一大嗓子,大牛才停下來。


    等大嬸躲開那頭牛時,雖然沒被大牛實實在在地頂到身上,但也嚇得腿都軟了。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拉著哭腔罵:“這哪裏是頭牛,簡直是條龍啊!玩得三個人團團轉。”再看那個抓種子的,搭在肩膀上的種子布袋也掉在了地上,種子灑了一片,兩手抖著,連嘴唇都青了。


    那個把式過去撫摸了幾下怪牛,才將大嬸被牛踩掉的一隻鞋子,從牛腳下拿出來丟給她。迴頭對大叔說:“這家夥脾氣怪,就討厭婦女牽著它走。耩地的時候,不用人幫著他,你讓它自己走就行,保證走得筆直。”


    大叔被甩了半天,頭都轉暈了,手抖索著也幾乎架不住木耬,就請把式幫忙把地耩下來。把式說:“看你那慫樣,起開!”接過木耬,問身邊抓種子的那人:“你還能抓種子不?”那人這才迴過神來,撿起種子布袋,說:“我還行,就是看見這家夥有點發毛。”把式吆喝一聲,那怪牛開步就走。還別說,沒人牽著走,它照樣走得筆直。


    大嬸吃這怪牛一嚇,把大叔罵了無數次,嚷著他抓緊把牛賣了,換個老實點的。大叔惦記著怪牛的活路好,吃了媳婦很多罵,就是舍不得賣,依舊像照顧兒子一樣嗬護著它。


    平時,大牛養在大叔家屋子靠邊的一間屋裏,大叔住在隔壁,中間就隔著一堵土坯牆。


    大牛白天不老實,晚上也不老實,經常將木槽頂得“咚咚”響,有時候還會將兩隻前腿踩進木槽裏站著。不久,愣是把一個結實的木槽弄散架了。大叔無奈,隻好買了一個洋灰鑄的槽子。


    這下,大牛不頂槽子了,開始每天用彎角去撞身邊的土坯牆。不久,就將土坯牆撞下去一個大坑。大嬸就罵大叔:“你就慣著它吧,哪天它將牆頂塌了,砸死你!”大叔“嘿嘿”笑,還是每天精心伺候著他的怪牛寶貝。


    一天半夜,大叔正睡得香甜,忽然覺得腳底板癢癢的。開始,他以為是做夢,縮了一下腳,但後來被身邊的一聲尖叫聲驚醒了。爬起來一看,媳婦嚇得已經坐起來,瑟瑟發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腳下。大叔也全身發毛,往腳那邊一看,看見牆上有兩個包子大小、綠瑩瑩的小燈籠在忽閃著。大叔也嚇得一哆嗦,顫抖著說:“拉燈,趕緊拉燈。”


    大嬸這才緩過神來,兩口子哆嗦了半天,總算摸到了牆上的電燈拉繩。等電燈亮了,才看到是那頭大牛將土坯牆頂穿了,伸過牛頭來舔他們的腳丫。


    這下把大嬸嚇了個半死,摸起身邊的鞋使勁抽大叔:“你非得讓它嚇死我,你才好過啊!”大叔也被嚇得不輕,找根頂門的棍子在牛頭前麵揮舞著,要將牛頭趕迴去。但大牛縮了下脖子,就不後退了。大叔著實地在牛頭上敲了兩下,大牛被打得“哞哞”叫,就是不縮迴頭去。


    大嬸旁觀者清,在旁邊罵:“慫貨,你敲死它也沒用啊,牛頭被卡住了。”大叔仔細一看,還真是,大牛的兩隻彎曲的長角被卡著縮不迴去。


    “它的頭能伸進來,咋就縮不迴去了?”大叔納著悶,自己嘀咕著。還是找了東西來,將卡著牛角的土坯撬下來一點,大牛才縮迴頭去。再看腳下的土炕上,已經到處都是碎了的土坯塊。


    這一晚,大叔被大嬸罵了一夜。後來,大叔實在招架不住了,天亮後隻好將大牛牽著去集市上賣了。等她迴來的時候,耷拉著腦袋,手裏拎著大牛的韁繩和鼻牽。看到大叔氣哼哼地將牛韁繩丟在門口,大嬸總算是鬆了口氣。


    過了沒幾天,大嬸在家裏曬被子。正用小棍子敲打著被子上的灰塵,遮擋院門的柵欄突然“乒”地被撞倒,把她嚇了一跳。才迴過身來,就看見那頭大牛鼻子上流著血,一頭撞進了院子。


    才將心放在肚子裏的大嬸,一下又被嚇得提心吊膽。連忙喊大叔:“這個祖宗咋又迴來了?”大叔連忙丟下飯碗,從屋裏跑出來。大牛見了大叔,親熱得不行,在大叔身上不停地亂蹭,鼻子上的血蹭了大叔一身。


    兩口子還沒明白過來是咋迴事,幾個氣喘籲籲的人也跑進了院子。


    原來,這幾個人是之前買大叔牛的那家人,是幾裏外附近村子裏的人家。大叔問了才知道,這頭牛買迴去後,活路倒是很好,但就是一出去就想往這個方向掙。今天不注意,大牛居然將穿著鼻子的鼻牽都撕開了,一路狂奔。那家人跑了幾裏地,才追到這裏來。


    聽這樣說,大叔的眼裏就淚汪汪的,抓緊先找紫藥水擦拭了還在流血的牛鼻子,招唿買牛的那家人先坐下喝口水。


    大牛跑累了,轉身就去了之前養它的那間屋子,看見已經有一頭牛在那裏拴著吃草。大牛“梆梆”兩角撞過去,就將那頭新買的牛撞在了一邊。大牛擠到槽子前,“刷刷”地卷食著草料。


    大叔才迴到正屋,那家買牛的就嚷著要退牛,大嬸是堅決不幹。


    後來,還是找了村裏倒騰牲口的中間人來說和。中間人對那家買牛的說:“你看,你買牛的錢他家已經用來另買了一頭牛,也沒錢退給你了。這牛活路確實好,就是脾氣怪了點,你將就著用吧,時間長了就聽話了。他先前剛買來的時候,大牛還不是不聽話,轉著圈地頂他家媳婦。你看現在,還不是很戀家,把鼻牽掙斷了還跑迴來看看……”


    架不住倒賣牲口的一番舌燦蓮花,加上大叔確實沒錢退給他了,無奈,那家人隻能死牽活拽、前推後桑地趕著大牛走了。


    大牛走在巷子裏,還掙紮著三步一迴頭地叫著,鼻血還掙得“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聽著大牛的叫聲,大叔就眼淚汪汪著。大嬸也撩起圍裙來擦著眼睛,念叨著:“要不是這家夥脾氣怪……”


    後來,那家買牛的最終還是降服不了怪牛,隻好將它送進了宰坊。


    據說,宰殺它的時候,這牛還是彪悍得很。兩個宰坊裏的壯小夥,用繩子拴住牛角,要將他拽翻在地,捆綁起來才好下刀。但大牛兩隻大角一甩,一下就將兩個小夥子甩翻出去。“混戰”中,大牛還跳上院裏牆角邊的鍋台,一腳踩漏了那口要煮它的大鍋……


    其實,很多時候,人和牛是一樣的,很多人還不是有“牛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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