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槐花飄香


    每年春天,榆錢快要飄零的季節,另一種樹上的花也要綻放了。


    每年這個季節,槐樹上會綻放出一串串雪白的小花,在風中像一串串晃動的小燈籠。槐樹也是先開花後發葉,花最密的時候,滿樹的雪白,還散發出陣陣清香。


    槐花也是大家最喜歡的春天的饋贈,也可以摻在玉米麵中做成槐花窩頭。和榆錢不同的是,槐花生吃多了會痄腮,腮幫子會腫起來。所以,孩子們對槐花還是有所顧忌的,不像榆錢那樣可以隨意吃,每年隻能淺嚐輒止。


    槐花飄香的季節,老人們喜歡在樹下給孩子們講故事,講榆錢和槐花的吃法,講兩種花在困難時期給北方人帶來的活命希望。在槐花的香氣裏,這些故事一代代地傳承、延續著……


    榆錢和槐花,在那些艱苦的歲月裏,挽救了無數北方人的性命。


    “年頭不好的時候,人們吃光了所有的榆錢、榆葉,甚至是榆樹皮。榆樹皮有粘性,磨碎了可以和觀音土粘合在一起蒸著吃,雖然不解決營養問題,但卻能暫時撐住肚子,消除饑餓感。隻是,觀音土卻很難消化,吃多了最終還是要將人撐死。”


    老人的故事,在孩子們聽來像天方夜譚。


    嗅著槐花的香氣,老人長長歎口氣,“前些年吃不飽的時候,大家吃光了榆錢和槐花,就隻能去地裏挖野菜吃。沒有糧食,天天吃野菜,也會把肚子吃得很大……”


    聽著老人的話,就想到了鄰居的一個爺爺。


    他比我們大個10歲左右,因為家裏孩子多,他小的時候吃不飽,還真是吃了很多野菜,天天挺著裝滿野菜的大肚子在街上溜達。


    那年代,像他這樣挺著“野菜肚子”的孩子不在少數。隻是後來,當生活好轉一點後,很多孩子的肚子癟下去了,但是他的肚子卻沒癟下去,還是天天腆著個大肚子。所以,大家都喊他“三大肚子”,我們這些孩子則喊他“大肚子三爺爺”。對這個拗口的稱唿,他也是一笑了之,爽快地答應著。


    小的時候,孩子們都認識幾種地裏的野菜。有的時候是確實想吃了,有的時候隻是大人一定要給孩子吃點,要讓孩子們知道:一旦生活實在困難了,田野裏還有哪些東西可以充饑。或許,這也是北方人的一種傳承,一種防患於未然的傳承。


    小的時候,隻要豬吃的野菜我們都吃過;而我們的父輩,則連豬都不吃的野菜也吃過。


    困難的時候有一種麵食,是北方獨有的,有個很別扭的名字——“薺餾”。至今,我都不知道這兩個字寫得對不對!


    北方人喜歡包包捏捏,喜歡吃包子和餃子。但那時候,白麵稀缺,在過年的時候能包頓餃子吃就不錯了,而且很多時候還沒肉,就包各種青菜、野菜餡的。但不管怎麽說,有白麵包著一團青菜和野菜,還有幾滴老棉油在裏麵,就比平時的生活好多了。


    但是,實在沒有白麵的時候,北方的婦女創造了一種用玉米麵包菜餡的麵食。估計這種麵食,在南方和很多地方都沒見過,也絕對不會包。“蒸薺餾”需要很巧妙的技術,一般的賴怠(疲遝)娘們還做不了。


    在春光爛漫的田野裏,媽媽帶我去挑揀了好幾種能吃的野菜,有灰灰菜、蛐蛐芽等,剜出來的野菜都放在筐子裏,有的野菜的根莖還滴著白色的乳汁。用指頭蘸一下,放在舌尖舔舔,苦澀得要命。拎著野菜迴去,洗幹淨了。稍微一剁,加點鹽和油,就可以包薺餾了。


    在另外一個盆子裏,媽媽和了一些玉米麵。


    玉米麵沒有粘性,不能用擀麵杖擀,隻能在手裏團一塊麵後,兩隻手掌慢慢擠壓成一個薄薄的大餅子。之後,將拳頭大的一團野菜放進去,慢慢捏攏口,圓溜溜得很像地雷的樣子。包好後,媽媽捧著薺餾,小心地放在大鍋裏的篦子上。


    媽媽是結婚後才跟著爸爸迴到農村的,做莊稼飯的技術沒有農村裏土生土長的婦女做得好,做薺餾也經常做不成,不是薺餾會張口,就是根本包不成。後來,她想了個辦法,每次做薺餾的時候都兌點白麵,這樣薺餾皮就多少有點粘性了,可以每次都包得很好。


    一鍋薺餾蒸好後,掀開厚重的鍋蓋,一股野菜的清新氣息就隨著蒸汽溢出來。


    剛蒸出來的薺餾很鬆散,有時候一抓就裂開了,所以每次蒸好後,媽媽都是給我拿個碗,將熱騰騰的薺餾放在碗裏。於是,我就端著碗跑到大門口蹲著吃。左鄰右舍的孩子們,也幾乎都捧著薺餾在吃。


    當春風還在料峭地席卷著北方大地的時候,薺餾裏的野菜已經裝在了孩子們的小肚皮裏,有些苦澀,有些清香……轉過一個千年後,農村裏五十歲以下的婦女,都不會再做薺餾這種麵食。“薺餾”這個本來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的詞,也淡出了人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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