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納鞋底


    北方男人評價女人的標準隻有三條:會生孩子、會做飯、會納鞋底。符合這幾條標準的女人,基本上就是合格的女人了。


    對於生孩子來說,這是北方女人的強項。小的時候,從每家跑出來的一群孩子,就可以看出來北方婦女的這個強項。至於後兩項,我倒是感覺有些關聯。我感覺會做飯的女人,一般做衣服、納鞋底都很在行。


    而且,當時各家大大小小的一群人,家庭婦女要給每人、每年至少做一雙夾鞋(單鞋,夏天穿的鞋子)和一雙棉鞋。而對於在生產隊的老動力來說,有時一年要穿壞兩三雙鞋子。


    在當時沒錢買鞋子穿的情況下,這些鞋子都要靠婦女一針一線地做出來。僅做夠家裏人穿的鞋,就占用了婦女大量的時間。


    做鞋子的第一步是打袼褙。


    找出一家人的破衣服來,挑選實在不能穿的簡單洗一下,之後撕開,將袖子和領口拆開,盡量都弄平整了。搬出大案板裏,在案板後麵刷上一層漿糊,貼上幾張破報紙或者舊書本,甚至是作業本。之後,在這些紙張上再刷上漿糊,將一片片的布片或者布條一層層地粘貼上去。最後一層,要貼上些稍微大點的布塊。之後,就放在太陽下暴曬了。


    等曬得差不多了,在案板邊上輕輕揭開一點袼褙,用力一扯,整張袼褙就撕下來了。這樣大張的袼褙,一般要做幾張或者好多張。袼褙做好後,做鞋底的原材料也就有了。


    這時,婦女會從針線簸籮裏拿出一遝子鞋樣子,大人的、孩子的鞋底大小,都在這些鞋樣子上。鞋樣子不論號碼,隻要穿上合腳的尺寸就行。隨著孩子不斷長大,這些鞋樣子要不斷加大。有時候,來不及剪鞋樣了,就喊孩子脫下鞋子,臨時比畫一下腳丫的大小,剪出一個新鞋樣子來。


    將鞋樣子放在袼褙上,用剪刀開始剪。一隻鞋底大致需要五到六層的袼褙,一雙鞋則需要剪10層左右。一雙鞋的袼褙剪好後,婦女會找繩子綁在一起,多少做個記號,免得到時候找不到是誰的鞋底子。


    當袼褙剪完時,一家人做鞋底子的材料就齊備了。此後,就是抽所有的空閑時間納鞋底,這是一項功夫活。隻要鞋底子做好了,就完成了一大半的活。


    即便在生產隊裏勞動,中間休息一會的時候,家裏孩子多的婦女,都會摸出鞋底子納一會兒。自己紡的細繩子上穿著根比較粗的針,一直紮在鞋底上,隨時拿出來,手指上戴上頂針就可以納了。


    尤其是冬天,婦女們串門時也會端著自己的針線簸籮,和鄰居婦女一起納鞋底。鋼針不好用了,在鬢角上蹭下頭油,又開始飛針走線。在北方,婦女納鞋底基本不用看,就像城裏的婦女織毛衣一樣熟練。做針線活的同時,家長裏短、流言蜚語,也在她們的口中傳播著……


    到鄰居家串門納鞋底,婦女們也會互相先欣賞下各家的相框。那時候,照相也是一種奢侈的事情,很多人一生都沒照過相。


    後來,年輕的一代結婚時會拍一張煙盒大小的結婚證,基本上也是黑白照片。但照相的師傅為了討大家開心,也圖個喜氣,會在衝洗照片上大致塗點顏色,比如臉蛋弄得紅通通的,衣服上塗點顏色,看起來多少有點色彩感。有些家族大的人家,會有一些在外上班的人帶迴來一些照片,家裏就會找個相框都裝起來。那時候,街坊鄰裏就很稀罕了。


    很多人家的堂屋裏,進門就看見一張中堂,或者是一副印刷的山水畫,間或是過年在集市上隨便買的字畫。中堂的兩側,基本上就是兩個相框。每次家裏來人,主人就會逐一介紹相框裏的人,炫耀好一陣子。炫耀完了,才坐下來閑話。


    在我的印象裏,好像隻有二伯父帶著伯母從重慶迴老家的時候,他專門到照相館裏喊了師傅來,給大家照過兩次相,還是家族的人一起照的。天長日記,那些照片早已找不到了。


    後來,梳理自己的“家底”時,好像從童年到少年,隻有初中畢業證上有自己的一張照片,那年我15歲。瘦小的臉龐,雖然還算是眉清目秀,但怎麽看也不像是自己。問媽媽,她說:“你小的時候,就長那樣!”


    但後來,這個畢業證也找不到了,於是,自己小時候唯一的照片,也從此失落了,剩下的隻有腦海中的記憶。


    那時候,農村裏很多人家還在紡線、織布。每到晚上,找小朋友去玩時,幾乎都看到家庭主婦們在“嗡嗡”地紡線。手臂一伸一放間,另一隻手裏的紡線車就像風車般轉起來,而一條條的棉絮,也在紡線車的轉動中被紡成了棉線。


    每晚上,勤勞的婦女都要紡幾個“線穗子”。很多難纏的老婆婆,不但自己身體力行地紡線,還監督著兒媳婦每晚上也要紡幾個線穗子才準休息。所以,那時候的兒媳婦和婆婆的關係都不好。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


    等這幫媳婦們熬成婆婆時,感到總算有了出頭之日,準備也拿出婆婆的架子,來好好收拾下兒媳婦。但後來的形式,卻有了很大變化:兒媳婦們不但不會、不願,也不用再做這些針線活了,而且還開始學會頂撞老婆婆了。在以前,農村的老婆婆縱有千般不是,兒媳婦也不敢迴一句嘴。


    新一代的兒媳婦們,哪個還拿老婆婆當迴事啊!老婆婆說話好聽了還搭理兩句,說話不好聽了就像是敵人一樣,動輒就是吵鬧。而且,現在的兒子們都是怕媳婦的,也都向著媳婦說話,把老婆婆們氣得半死。很多年輕人結婚後就鬧著分家另過,以前的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的景象已經很少見了。


    所以,在生產隊裏煎熬過的這撥老婆婆們,在年輕的時候受婆婆的氣,等年老了受兒媳婦的氣,兩頭都沒撈到好處。


    婦女們紡完線後,就到了織布的環節。孩子多的家庭裏,基本上都有織布機,在“哐當哐當”的穿梭中,一點點的粗布在延伸……布織好後,還要到集市上去買顏料,自己迴來將布染色、曬幹,預備著閑暇時給家人做衣服。


    這些紡線、織布的活,都是民間技藝。媽媽開始做不來,但要照顧我和小妹的穿衣,隻好跟著嬸嬸、大娘們去學。


    很多個夜晚,一覺醒來的時候,媽媽還在燈下紡線。後來,媽媽等爸爸迴來時,還一起去鄰居家借了一張老舊的織布機,學著織布。


    那時候,爸爸看著媽媽織布,總是感歎不已:“難為你了,居然也學會了織布!”媽媽眼圈一紅,輕輕歎口氣,將梭子不停地從左邊丟到右邊,腳下“咣當”踩一下踏板;再將梭子從右邊滑到左邊……媽媽織布的畫麵,成了童年記憶中最溫馨的剪影。


    整個冬天,婦女們都在忙著這些針線活,納鞋底、做鞋幫、縫衣服……當暖暖的棉鞋都穿在一家人的腳上後,緊跟著就是力所能及地給孩子做點過年的新衣服。一針一線裏,都浸透著對家人的關愛。


    若幹年後,大家的生活條件都好了,北方婦女再也不用納鞋底了。而且,很多年輕人還嫌老人做的布鞋不好看。於是,已經眼睛昏花的老人便默默收起了針線。落滿塵土的針線簸籮,也隻是偶爾拿出來縫一下被劃開了的衣服。


    至於紡線、織布、打袼褙、納鞋底……現在已經成了前塵舊事。即便尚在北方農村生活的小媳婦們,也都是買鞋子穿,沒有人會做這些針線活了。倒是在遙遠的雲南,很多民族聚居區的樸實民族群眾,還在延續著這些古老的民間工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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