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戰死霜風穀的消息太過突然。好像上一刻這位齊國最年輕的軍功侯還在延續傳奇,英勇作戰,怒斬兩妖王。下一刻他就出了意外。彼時白玉瑕還在研究妖界的詳盡資料,思考如何為薑望這一次的天獄之行,籌劃出一條完美的建功路線。


    作為一個門客,當然是跟著武安侯的決定走。但合理的建言,也是他該做的事情。


    耳聽八方如他,沒有錯過人們對薑望事跡的歡呼。也沒有錯過人們的遺憾,不解,震驚。焱牢城是人族築於妖界的大城,其規格遠高於一般的現世城池。非得有神臨修為,才堪為任職城主的門檻。


    這更是這一座軍城,呆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要與妖族搏殺的戰士。


    他們並不容易對誰服氣,也少有捕風捉影的無聊。白玉瑕從焱牢城專門為武安侯騰出來的院子裏衝出來,看到方元猷正揪住一個人的脖領,麵紅耳赤地怒吼:“你說什麽?你說甚麽!?”隸屬於武安侯府的其他親衛,更是呼啦啦圍上去一大群,個個凶神惡煞。


    那被方元猷揪住的人,告著饒道:“這可不是我說的,是霜風穀回來的人說的。興許是說錯了?幾位軍爺不妨自己去問。”


    白玉瑕安撫了這些親衛,獨自前去拜訪焱牢城城主竇益亨。終是武安侯親自帶來妖界的人,倒是沒有被拒之門外。於是得到了更詳盡,也更讓他無法自欺的消息——霜風穀已經陷入靜默期,而薑望並沒有出來。這意味著什麽,任何一個對霜風穀稍有了解的人,都能夠懂得。焱牢城全城戒嚴,不許任何人進出。據說同在這片區域的景國鐵岩城亦是如此。


    齊景雙方都要徹查此事,要揪出謀害武安侯的幕後黑手。


    及至深夜,總督齊國妖界軍事的囚電軍統帥修遠,甚至親自來了焱牢城。又親自去霜風穀看了一趟,親手打破了那道霜風屏障,卻沒能尋回薑望的屍體


    而這些,一時都與白玉瑕無關了。他感到迷茫。


    人生中第一次叛逆,是放下一切跟著向前去遊劍天下。結果一回頭,爹沒了,琅琊白氏大廈將傾。意識到在越國絕無希望,果決放棄一切,隻身離境來到齊國,拜入他篤定未來必然會雄鎮一方的薑望府中。


    但這邊才剛端上武安侯府的碗筷,還沒扒拉上兩口飯,一抬頭,武安侯沒了。


    難道我白玉瑕,竟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逮誰妨誰?


    連薑望這樣集名勢於一身的人,都能夠被我妨死?他又想起來,在遇到他之前,向前試劍天下也都是順風順水。是遇到他之後,才被吊在天目峰,吊了個半死


    “白大人,我們現在怎麽辦?”方元猷紅著眼睛問道。


    說實話,即使是以白玉瑕的心性,此時也很難接受這種結果。


    這一切太突了。


    雖說萬妖之門後,誰都有可能死。但薑望畢竟是這樣一個天下聞名的強者,聲名早已不局限於年輕一輩。以功績、以威望而論,早已是當之無愧的大齊第一天驕。


    可這樣的一位人物,這樣一位創造了非凡曆


    史、建立了輝煌武勳的軍功侯爺,竟在來妖界的第一天就戰死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些。


    命運仿佛在與他開一個惡劣的玩笑。


    “你是怎麽想的?”白玉瑕盡量平靜地問道。“我想留在焱牢城,找出幕後黑手,為侯爺報仇。”方元猷咬著牙道:“兄弟們也都是這樣想的!”他是真個平民出身,天賦能力也都不算出眾。全憑一腔血勇,一份忠誠,被薑望簡拔於行伍,才得以成為侯府侍衛統領,從此一飛衝天,與很多他以前隻能仰望的人物談笑風生。


    可以說他有今天的一切,都是依附於薑望。而今天,他被人拔斷了根。他如何能夠不難受,如何能夠不恨?


    “找出幕後黑手的事情,我們當然可以參與,要盡一份力。但你我都要明白,這終究是上麵的事情。”


    白玉瑕一邊思考一邊說道:“不過你說留在焱牢城是沒錯的,我也支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在看到侯爺之前,就還存在萬一之念。我們應該留在這裏等他。就算等到最後,一切真的都無可挽回了,侯爺還有一個親傳弟子


    在我們也要好好輔佐他。”


    他並不知道薑望還有一個妹妹。但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穩住薑望所經營的一切。薑望若是能夠回來,他的基業還在。若是再也回不來了,他奮鬥一生的事業,也還能延續


    穩定一切的前提,是需要一塊主心骨,一麵名正言順的旗幟。


    而褚幺作為薑望的親傳弟子,是有資格繼承武安侯府的。


    見方元猷完全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白玉瑕拍了拍他的肩膀:“叫兄弟們備戰吧。另外立刻派人回臨淄,去給博望侯報信,不要添油加醋,知道什麽說什麽。再放幾個機靈點的,出去打聽消息。這件事情侯爺明顯是中了算計,我們不能隻聽別人怎麽說。”


    方元猷忍著悲痛,匆匆地去了。白玉瑕獨立庭院,一時望天不語。薑兄,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


    武安侯失陷霜風穀的消息,豈止是一顆石子落水?簡直是傾山填海!


    在極短的時間裏,就遍傳了妖界的人族大城。且以恐怖的速度,向現世蔓延。


    景國那邊,淳於歸為了自證清白,也是在鐵岩城全力展開調查。這一夜還未過去,就帶著調查出來的情報,親自來牢城向修遠報告——實在是要避免齊國的戰略誤判。


    倘若齊國真的認為景國需要對薑望失陷霜風穀一事負責,那就意味著列強共鎮妖界的格局被徹底打破。延續了數個大時代的人族公約,不會再有人遵守。此後即便是在妖界戰場,也將人人自危。


    所以為什麽在霜風穀外,淳於歸會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指天為誓,不惜用自己的名譽作保,也一定要暫時壓下計昭南的懷疑,避免齊國產生過激反應?


    此事實在危險。


    在妖界這種浸染了無數人族鮮血的地方,暗中對別國天驕下手,這是再下三濫不過的行為。


    開此先例者,是要被掛上恥辱柱,承擔千古罵名的!坦白說,在拿到最後的調查結果之前,淳於歸自己也是十分忐忑。


    景國太古老,太龐大,內部派係太繁雜。什麽樣的政治觀念,都有人支持。多激進的理念,都曾經存在過。


    淳於歸實在是害怕,會不會是內部哪一座山頭上的人,一定要突發奇想,用這種愚蠢的方式打壓齊國。


    再比如趙玄陽至今不知所蹤,關於他的一切後續,都不了了之。


    靖天府裏那六位,能對薑望沒有意見?能對齊國沒有仇恨?他們會不會做些什麽?


    連淳於歸自己都說不準


    好在最後的調查結果,沒有把他的名譽踩進泥地裏。至少以手頭上掌握的這些證據來說,還沒有。那個在霜風穀突然對薑望出手的年輕人,乃是中域衛國人士,名為梅學林。


    乃是曾在妖界壯烈的英雄人物梅行矩的後人但是在他出生的時候,梅家已經敗落,梅行矩的蔭澤未能延續到今日。


    其人是家中獨子。


    內府修為,未有神通。目前叩開了三府。學的是儒家之術,拜的是書山聖地。


    其父梅文嗣,尚未推開天地門。其母韓雲梅隻是個普通人。


    梅學林自幼刻苦奮進,年紀輕輕就修成內府已是難得人才。但梅家並沒有足夠的資源支持他前行,衛國能夠給予的也很有限。他來妖界奮戰,就是為掙一份前進的資糧。


    在鐵岩城,梅學林交了不少朋友。他的性情溫和,做人做事都很靠譜,口碑很好。在這次的霜風穀事件中,是自告奮勇,主動作為支援者,參與霜風穀的救援戰。是在王坤所帶的隊伍裏,跟著王坤來霜風穀。


    不過王坤也隻是臨時帶隊,並不認識此人。梅學林有過一個喜歡的人,據說差點結成道侶,但那個女人死在了戰場上


    有關於梅學林的一生,就這樣巨細無遺地鋪陳在修遠案前。


    但這位大齊帝國的九卒統帥,卻沒有看一眼隻是注視著淳於歸:“所以你們已經可以確定他的確是平等國的人?”


    “他應該是在三九一四年到三九一五年之間,加入的平等國。因為他的性格在那個時候有了較大的變化。”


    淳於歸端坐在客椅上,認真地陳述道:“他在鐵岩城關係最好的三個朋友,以及在現世衛國包括他父母師長在內,與他關係密切的十餘人已經全部被控製住。隨時可以交給貴國調查。修遠不置可否。


    淳於歸又道:“梅學林所展現的力量絕不正常,應該是被至少洞真層次的強者借用了身體,很有可能是趙子、錢醜、孫寅、李卯中的一個。


    我們傾向於是趙子,因為她在夏地與武安侯有過正麵碰撞。


    當然,也不排除平等國哪個首領親自出手,但故意壓製力量,使我們誤判他最後崩解身體的方式,應該就是平等國的滅化之術。”景國的情報能力非同凡響,連平等國與齊國在夏地的碰撞細節,都能夠掌握。


    但修遠隻是問道:“既然梅學林是被某個洞真


    洞真層次的強者借用了身體,很有可能是趙子、錢醜、孫寅、李卯中的一個。


    我們傾向於是趙子,因為她在夏地與武安侯有過正麵碰撞。


    當然,也不排除平等國哪個首領親自出手,但故意壓製力量,使我們誤判他最後崩解身體的方式,應該就是平等國的滅化之術。”景國的情報能力非同凡響,連平等國與齊國在夏地的碰撞細節,都能夠掌握。


    但修遠隻是問道:“既然梅學林是被某個洞真強者借用身體,才得以發揮那種層次的力量。既然他已經擁有了那個層次的力量,那他為什麽還要動用滅化之術?”


    淳於歸愣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道:“或許是梅學林的身體,不足以支持那種層次的力量調用。或許是為了隱藏身份?”


    “他一個中域衛國的人,祖宗十八代都在你們鏡世台那裏清清楚楚。既然已經露了臉,還隱藏什麽身份?”修遠看著他:“你倒也不必在本座麵前扮天真。”


    淳於歸好不尷尬地道:“我的意思是,毀滅痕


    跡。那個借用梅學林身體的存在,不想讓人看到他使用這具身體的痕跡。所以毀掉屍體,讓人沒辦法追蹤。”


    修遠又問:“你見識過滅化之術?”


    淳於歸搖頭道:“倒是不曾,隻是聽說過。”修遠道:“那你就並不能確定,你所看到的就是滅化之術。”


    淳於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但我可以確定,梅學林的確是平等國的人。”


    “我也不問你是怎麽確定的了。”修遠淡聲道“回去吧。原話告訴裴星河,其一,這個梅學林是中域人,其二,這個梅學林長期混跡在你們景國的鐵岩城。要想把自己撇幹淨,你們目前所做的,還遠遠不夠。”


    裴星河是殺災統帥,也是現今總督景國妖界軍事的存在。


    人族在萬妖之門後,常年保持最少三位真君強者的坐鎮,以確保萬妖之門後最核心的人族大城“燧明城”的安全。這三位真君,曆來都是出自六大霸主國,輪替值守於此。


    衍道強者隻作為頂層戰力坐鎮。在萬妖之門後真正做主的人,還是修遠、裴星河這些手握兵權的統帥。


    淳於歸聽罷了,不卑不亢地道:“修大帥的話,我一定原話帶到。武安侯在妖界的不幸,我們景國也一定全力配合調查。那個借梅學林之身在霜風穀出手的人,必然還在妖界。我們景齊合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但淳於歸想跟修帥說一句——'景國份內的事情,景國一定做好。景國份外的事情,景國也願意配合。但景國不是齊國的敵人,至少在妖界不是。'請大帥務必審慎地對待。”


    他站起身來,對修遠行了一禮:“言盡於此淳於歸告退。”


    此時天已經亮了。


    漫長的黑夜終究逝去。


    看著這年輕天驕黑色的道袍卷進晨光裏,修遠端坐軍案後,並不言語。


    景國淳於歸,自然不負天驕之名。


    但齊國有更值得期待未來的薑武安可恨的是已經意外失陷。


    對於能否很快找到幕後黑手,修遠其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平等國目前的確是有最大的嫌疑,但景國也不一定就真個清白無辜。甚至於其它國家,難道就都可信嗎?再黑暗一點去想,禍起於齊國內部的可能性,也未見得不存在。


    薑望年少封侯,天下揚名,太招人妒。暗地裏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他本是要將這位年輕的軍功侯調到帳下,親自照應著的,但還沒來得及禍事就已發生。


    那個幕後黑手能想到借身梅學林,能想到混跡在霜風穀裏出手。又怎麽會沒做好撤離的準備他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防務趕來焱牢城,也已經是耗去了大半夜的時間——這麽長的時間,足夠一位真人遠遁。


    而他們到現在都還沒能鎖定目標人物的真實身份。梅學林隻是一個小角色,微不足道。


    修習儒術,出身中域衛國,混跡鐵岩城,暗中加入平等國身上可以說貼滿了標簽,讓人眼花繚亂,不知到底該懷疑誰。但這些其實都不怎麽重要。因為他隻是一個小角色,在一位具備洞真實力的存在麵前,完全不具備自主的可能。“會是誰呢?”


    修遠靜靜地想著。


    但是在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來。


    因為他感覺到一股極其強大、橫絕當世的氣息,驟然降臨!


    齊國的萬妖之門副門,在現世有固定的位置就建立在濟川地下城裏。但是在妖界這邊的出口,則是並不固定,會隨機出現在焱牢城附近的區域中——如此是為了增加被鎖定的難度,讓它不至於成為妖族反攻現世的入口。


    此時這道降臨的氣息,卻是完全覆蓋了整個焱牢城區域,衝天撞地,使得懸於妖界高穹的那一輪金陽,也黯淡了幾分!


    於是晴空掣雷,於是轟響天鼓。那遙遠的、位在人族核心區域的燧明城中,立時有三道磅礴的氣息騰起呼應,衝懾八方。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宣告一個消息——大齊軍神薑夢熊,親身降臨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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