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薑望根本聽不懂這兩個小妖嘰裏咕嚕的妖語,但溝通還是很順利地進行著。


    為了避免串聯,他根本不允許這兩個小妖說話,始終讓他們背對著背,而後以點頭或者搖頭來回答自己的問題。


    他現在沒有任何手段能夠聯係到人族那邊,隻有自己能救自己。


    太虛幻境是根本聯係不上的,它連現世都沒有完全覆蓋,也的確不可能鋪設到妖界來。


    他當然也想過,能不能試著通過玉衡星樓,去聯係到觀衍前輩。以前都是在現世距離星穹最近的地方與觀衍前輩交流,以他現在的修為也有資格向宇宙發出自己的聲音,以星樓來述道。那麽是否能夠直接憑借玉衡星樓,去接觸玉衡主星呢?


    星君之位格,以玉衡之光勾連諸天萬界,不僅能夠給他以指點,也可以幫忙通知現世人族。


    他要靠自己逃出生天,是千難萬難。但是齊國那邊若是能有相應配合,則是能夠簡單許多。甚至於,觀衍前輩說不定能幫忙指個好地方,直接把他接往玉衡主星,再通過七星穀返回現世……


    但這個美好的想法,畢竟隻能是想法。妖界終究與現世有著本質的不同,終究是個被妖族開發得非常深刻的、獨立的大世界。


    他立在古老星穹的星光聖樓,輕易聯係不上。


    除非他進入戰鬥狀態,像在霜風穀裏一樣,直接召喚星樓投射此界。不然很難如在現世一般,悄無聲息地心神顯化於星樓中,進行星光聖樓的修煉,更別說通過星光聖樓去做些什麽。


    而在當前狀況下,強行召喚星樓投射此界,無疑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隨便一個天妖的目光跟著落下來,他就可以與世長辭。


    退一步說,就算他強開星樓,冒險一搏……觀衍前輩和小煩婆婆一直在各界遊曆,現在都不知遊到了哪裏,未見得什麽時候才能夠接收到他的求救。別等到若幹年後,觀衍前輩強者降臨,玉衡星洞照妖界,他這邊墳頭草都三尺高。


    綜合這猴妖與馬妖所畫的簡陋地圖,薑望總算對自己身處的地方有了大概的了解。


    隔著這座霜風穀,與人族焱牢城、鐵岩城相對的,有三座妖族大城。


    三座妖族大城的名字不知道,因為兩個小妖的語言他聽不懂,且這兩個小妖都沒有書寫道文的本事。


    發音他倒是記下了,算是補充了一下妖族語言的詞匯。


    這三座妖族大城都有強大的軍隊駐守,加起來妖王數量高達十五個。其中距離最遠的一座大城,更是有一位真妖坐鎮。


    薑望暗暗記住了那座大城的方位,絕不靠攏。


    至於他現在的位置,則是在正對霜風穀的那座妖族大城的東偏南方向……他還可以離得更遠一些。


    情報……僅止於此。


    這兩個小妖的知識,貧瘠得可怕。自生下來,他們就隻在這三座大城覆蓋的範圍裏生活。


    連第四座妖族大城的位置都指不出來。


    完完全全屬於文盲級別的存在。


    放在人族,但凡是個超凡修士,誰會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誰不把那些強人強國的信息信手拈來?


    就連那些街頭巷尾的凡夫俗子,論起國家大事那也頭頭是道。


    當然,於人族而言,遊脈境的修士,已經是“超凡”,就算再無用,放到哪裏都是“老爺”。而天生道脈的小妖,已經是妖族最底層的存在了。


    為了更好地製定藏身方略,薑望其實對妖族的社會結構很是好奇,可惜這兩個小妖並不能滿足他的好奇心。


    抬手將這兩名妖族戰士殺死,再以三昧真火焚滅痕跡。用如夢令複刻了他們畫下的簡陋地圖,薑望準備在接下來的路程裏慢慢調整地圖細節。


    如果可以,他應該學一下妖族語言,但現在顯然不是良機。


    當務之急,是先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隱蔽起來,養一養身上的傷。


    已知地圖外的地方,他不打算去。妖族大城他更不敢靠近,妖界對他來說處處都是危險。


    最好的選擇,當然是十萬大山深處。


    且是十萬大山裏,既有天地之界,又不存在類似於霜風穀通道,沒有大量妖族強者活動的地方。


    深山老林好藏身。


    根據這兩個小妖的說法,十萬大山對他們妖族而言,也是一個妖跡罕至的凶惡的地方。凶不凶惡不重要,重要的是妖跡罕至。


    相對於妖族的危險,什麽凶地險地的危險顯然要溫和得多。


    或許還能夠找一找,看能不能尋到一些天地靈藥什麽的。對於采藥這個活計,他還是有些自小積累的心得。


    修行者越是強大,一旦受傷,越是難以彌補。


    金軀玉髓傷到了現在的程度,憑他自己所攜帶的傷藥,根本無濟於事。


    他那三腳貓的治療道術則更不必說,除了用三昧真火焚燒入侵體內的“外邪”,他也根本不會別的。


    現在拳勁和饑寒之意都燒幹淨了,也隻是暫時阻止了傷勢的惡化。療愈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他必須盡快尋到一個安全隱蔽的地方,好歹先用天府之光悄悄地溫養一陣,再去想別的法子。


    結合所有已知的條件,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回歸文明盆地的辦法,也就隻是躲起來養傷,等待霜風穀的靜默期結束……然後趁著人族妖族戰士廝殺的時候,從這頭重新殺回去。


    說起來簡單,但是因為十一個月的漫長時間,因為這一身的傷,而變得無比艱難。


    這是一個注定夜長夢多的笨法子,可也是現在唯一的選擇。


    要如何熬過長夜,如何熬過噩夢連連,薑望心裏並沒有答案。


    但路在這裏,他就去走。


    對照著地圖,大略判斷了一下方向,小心翼翼地退出荒原,確定自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後,便裹著那並不舒適的妖族衣物,一頭鑽進了綿延無盡的深山裏。


    好大山!


    撐天伏地吞惡獸,綿延十萬裏。


    瘴雨蠻煙愁煞人,山外風雪低。


    就中更有癡兒女,夜宿老樹聽蟲鳴。


    山外不知山裏事。


    山中不知年。


    ……


    ……


    薑夢熊和猿仙廷於妖族南天城展開的大戰,打得天地變色,勝負難分,最後是以天妖蛛懿加入戰場而終局。


    人族這邊目前隻是齊國單方麵的震怒,並沒有開啟全麵大戰的想法。妖族那邊更不願跟現在的人族打舉族戰爭。


    因而一場衍道層次的廝殺,是煊天赫地的開局,蜻蜓點水的結束。


    薑夢熊雖然更強過十二年前,但想複刻當年搏殺天妖的戰績,卻已是難能。因為所有對手都對他的強大有所預期,麵對他都足夠謹慎。


    何況猿仙廷作為妖族頂級天妖,這些年來也未曾懈怠,幾乎與人族輪值燧明城的所有真君都交過手。


    在天妖蛛懿趕來後,薑夢熊不得不退去。


    但是在薑夢熊退回霜風穀以南的當天,齊國一輛戎衝就開了過來,堵住已經被打穿的穀口。棘舟盤旋高空,擺足了戰爭的架勢。


    隨著戎衝而來的,是緊急調來的大批物資,以及連夜從臨淄趕來的工院大匠。就在已經徹底打開的這條通道前,熱火朝天地修築大城。


    薑夢熊除了親身坐鎮外,更是調動大齊英勇伯鮑珩,領一萬湮雷軍主力來此屯駐,為築城工事提供保護。


    墨家築雄城,一夜可成。齊國工院雖是沒那麽快,兩日總是能夠。


    一座位於戰場最前線的人族大城,意義非凡。


    是危險,也是機遇。是責任,也是資源。


    景國對此表現出了默許,既沒有就薑夢熊打穿霜風穀的行為評論什麽,也沒有提出分擔責任的要求——人們知道,這就是景國對梅學林一事的交代。


    而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就叫做“武安”。


    當然,沒有摧毀天妖法壇,沒有鋪上更多的妖族骸骨為地基,這座城池還算不得能夠屹立天獄的雄城。但接下來它也有足夠的時間來驗證……或澆灌以妖族之血,或傾頹於妖兵之前。


    在人妖兩族綿延了幾個大時代的血戰中,每一座雄城,都是要淬以血火的。


    對於這座武安城,對這處全新開辟的戰場,妖族方麵也給予了最直接的回應。


    猿仙廷幹脆拔城!


    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他把整個南天城拔到高穹,而後托城橫空,轟轟烈烈地放置在霜風穀那一邊,直以此城相峙人族。謂之曰——


    “妖族南天門”!


    仍是自比遠古天庭,視現世為濁世,文明盆地為濁世入口。


    以武安城和南天城的規模而論,這處戰場在妖界算不得什麽大戰場。雖說霜風穀被夷平,十萬大山轟出了豁口,但兩座大城遙峙,雙方鋪不開十萬大軍。


    不過因為它屬於新開辟的戰場,規格相對較高。所以齊國來了英勇伯,來了一萬湮雷軍。


    在修遠回返主戰場後,齊國朝議大夫聞人沈更是親至此地,並宣布將長期主持這處戰場。


    齊國九大朝議大夫中,最挪不動窩的兩位,就是聞人沈和臧知權。前者長期坐鎮於萬妖之門後,總攬齊國妖界諸城政務,可以稱得上是最了解妖族的齊國真人。後者則是長期待在臨淄,深居簡出,治史修刑。都不怎麽有存在感。


    當然,蘇觀瀛如今成了南夏總督,也要向這兩位靠攏,紮根一處,等閑是不會再離開南夏了。


    與聞人沈對應的是,南天城也來了一位真妖雀夢臣,帶了七千精銳鐵籠軍。


    雙方反應都很快,也是在經年累月的種族戰爭中培養的速度,因而竟是在並沒有爆發大戰的情況下,就穩定了局勢——肯定是要真刀真槍地碰一次,但雙方都有意地將時間延後,做更多準備。


    畢竟是新開的戰場,就如南天城移駐霜風穀後,城內增加了大量的妖族戰士。武安城一經落成,也吸引了許多修士前來。


    很多進入萬妖之門後曆練的宗門修士或者小國修士,都會優先選擇武安城。


    就比如——


    眼前這一架高速飛馳的彩雲車。


    在視野中幾乎隻是一閃過,它便已飛至近前,落在了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外。


    那華麗至極的彩雲車消失了,走下來的是兩個身穿白衣、如畫中仙子落凡塵的人物。


    大步走在前麵的男子瀟灑俊逸,飄然出塵。朗目之中,又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在。


    走在後麵的女子體態清妙,麵籠薄紗,舉動之間似有仙氣氤氳。雖然容顏不露,也足夠叫人浮想聯翩。


    更令往來修士驚異的是,如今負責整個武南戰場的齊國朝議大夫聞人沈,竟然走出城門外,親迎這兩人。


    此二者,是何方高人?


    聞人沈主動行禮:“一別多年,葉真人風采如舊!雲國事繁,今日怎得親至?”


    葉淩霄笑著擺了擺手:“雲國之事,早不勞我。淩霄閣又家小業小,無甚煩惱。這不,小女養在閨中修業漸久,卻失之曆練,尚未見識過妖族,我便特意帶她來妖界瞧瞧。聽說大齊軍神一拳打破霜風穀,開辟全新戰場,我是臨陣轉頭,來欣賞絕巔風景啊。”


    聞人沈的熱情自有來由。


    一則當年他與葉淩霄有過接觸,雙方勉強也能算個熟人。二則葉淩霄既然來了武安城,一旦種族戰爭爆發,身為人族,豈有不助陣之理?


    一位當世真人的戰力,在戰場上有太多的應用可能,有太多的使用場景!


    來者是客,他聞人沈若是不能物盡其用,讓客人興盡而歸,怎配得上總督齊國妖界諸城政事?


    所以他直接衝出城門迎接,以朝議大夫之尊,主動行禮,若不是覺得太做作,他本打算特意不穿靴子前來的……來個冬日裸足迎遠客,你還不感動得為我大齊浴血奮戰?


    “這就是令愛?”聞人沈看向葉淩霄身後清清冷冷的女子,驚歎道:“真是仙姿天顏!葉淩霄年輕的時候姿容已是冠絕天下,想不到生的女兒是更甚乃父啊!”


    誇葉淩霄,葉淩霄還能端著,誇他女兒,頓時嘴就咧得合不上,再無半點仙風。更沒什麽好謙虛的,直接招手道:“青雨過來,這是聞人大夫,齊國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來見禮。”


    出門前尚是說有一個認識的“老家夥”,這會已經變成了“老朋友”。


    葉青雨彼時正仰看著城門上的匾額,目光怔忪。被葉淩霄喊得回過神來,溫婉地行了一禮:“青雨見過世伯。”


    “好,好。”聞人沈一臉的情真意切,已經盤算著要準備點什麽見麵禮。


    要把這個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兒都帶進城裏了,還怕當爹的戰場上不拚命嗎?


    他敏銳地注意到了葉青雨剛才的視線,很是貼心地解釋道:“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血戰霜風穀的武安侯。”


    然後他便看到,那一雙如清溪映月的美眸,毫無預兆地流下眼淚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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