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說兵家無情,兵家無情,在一次次目睹成千上萬的死亡後,死亡是一件讓人麻木的事情!


    薑望自出道以來,經曆過齊陽之戰、丁未浮島丁景山對白象王之戰、星月原之戰、齊夏之戰、人族妖族武南大戰.....


    屢建武勳,更以軍功封侯。


    對戰爭的殘酷早有清醒的認知,也見過了太多生死。


    但是當他和吳渡秋來到辛酉第三浮島的時候,他還是沉默了許久。這裏鮮血引成渠,白骨拆作籬。


    一顆顆人頭鋪成了路,在浮島之上蜿蜒。


    從高處俯瞰偌大的浮島,可以看到島上一切的建築都被推平。所有的人族法陣都被破壞,所有還存在價值的東西都被刮走。甚至連完整的方磚都見不得幾塊。


    放眼望去,隻在浮島的正中心,有三個巨大的泥潭,呈三才方位鼎立。細看來那並不是泥,而是人類的血肉。


    攪成如此渾稠的模樣,還在不停的、咕嚕咕嚕地鼓泡。


    這裏的確不需要海族軍隊屯駐,因為這裏什麽都不再擁有。人頭鋪成的道路,連接著這三座血肉泥潭,而又向外延展。如此自這個泥潭三角外,一共延伸出了六條道路。


    那是一張張驚恐的臉,痛苦而無助地麵對著浮島之高空。


    浮島上的這一切畫麵,並不隻是一個渲染恐怖的圖騰。而是具有所指的某種法陣,似在孕育什麽恐怖的事物。


    吳渡秋掩麵不語。


    他作為坐鎮辛酉第一浮島的副島主,第一浮島作為辛酉區域人族的最強力量,他和莫世儀對整個辛酉區域的人族負有責任!


    為將之辱,莫過於失地亡人。死生之恨,未有及屍身受虐。


    他也傷勢未愈,他也披血衣執斷劍,可他未能守土,又晚來多少步!而薑望已經踏上浮島,行走在這真實而具體的地獄裏。


    鼻端嗅得血腥味,耳中似有嚎哭聲,世間煉獄無過於眼前。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沿著那人顱鋪成的道路,靠近那血肉堆成的泥潭。


    每走一步,都有微風流動,將那一個個痛苦的頭顱托舉。呼~


    風聲是辛西第三浮島唯一的聲音。吳渡秋的痛苦是無聲的。


    薑望的腳步是緘默的。


    當他終於走到血肉泥潭之前,掠過整座第三浮島的風,也將所有的人頭都捧在一起。


    耀眼的紅色飛騰著。風中流火,付之一炬。「呀!呀!呀!」


    血肉泥潭之中,忽然響起怪異的尖吼。


    一隻怪模怪樣的惡獸,從泥潭底部衝出。它的軀幹像一條巨大的泥鰍,卻長著蜈蚣一樣的百足。脊背有一排倒曲的骨刺,底部有黑色的螺紋,尖端有細孔,如呼吸一般,穩定噴吐著惡臭的毒氣。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頭頂的、如帽子一樣的瘡包,瘡包表皮皺巴巴的,通過幾個裂口,不斷地流溢肉泥。


    《海獸紀要》裏不見此物種。


    它或許是海族培育出來的新的戰爭凶獸。


    很顯然,這家夥就是依靠吞食人族的血肉來生存,來成長。


    不知多少具屍體在被抽掉骨骼後搗為肉泥,才造就這樣的血肉泥潭,才養成這般的惡獸!


    那被破壞的人頭道路,顯然影響了某個存在於此地的布置,也影響了這惡獸的成長,才使得它暫停用餐,冒出頭來,用前額那隻猶自滴著膿液的、惡心的獨眼,死死盯著薑望。


    蓬!


    在它徹底躍出血肉泥潭之前。


    它的前額獨眼先一步被赤焰點燃!


    火焰在這頭惡獸身上蔓延,迅速鋪滿了這座血肉泥潭,又向另外兩座延伸。


    一


    時之間,泥濘血色盡赤色。「呀呀呀!」


    「呀呀呀!」


    恐怖的尖聲此起彼伏。


    在這三座血肉泥潭中,這樣的惡獸鑽出一條又一條,血肉泥潭仿佛無底,帶刺惡獸似乎無窮!


    那自骨刺尖端噴出的毒氣本來稀薄,但彼此一觸竟驟然濃烈起來,毒性之重,引得虛空之中都有惡獸幻影!


    薑望的金軀玉髓,竟也陡生寒意。


    有機會威脅到神臨修士的毒氣!


    這樣的惡獸若是投放到戰場上,數量一旦上來,毒氣濃鬱到一定程度....凶惡程度難以料想。


    薑望眸轉赤金,視線直接繞過一個大圈,隨之而起的一道璀璨火線,將三座血肉泥潭都圈在其中。


    左手翻出畢方印,在單足神鳥的幻影裏,熊熊烈焰驟然升騰。


    火線拔高成火幕,像一個倒扣的赤紅色罩子,將那些不斷鑽出來的惡獸、也將那迅速向外侵殺的毒氣,死死扣在罩子裏。


    三昧真火,畫地成牢!


    這些用辛酉第三浮島所有人族血肉培養的戰爭惡獸,本領當然不止毒氣這一種,但是在薑望全力催動的三昧真火之下,它們根本沒有更多的展示空間。


    其身其骨,如雪遇驕陽,在烈焰中迅猛地溶解!


    那些濃得化不開的黑色毒氣,也被烈焰燒成了白煙,燒成了空無。此火灼熱無比越是焚燒,越是熾烈。


    越是燒殺,越是凶戾!


    燒殺第一頭帶刺惡獸時,尚需要十餘息的工夫。


    待得十餘息之後,幾乎一觸即焚,連慘叫的機會都不給它們留。


    薑望從未如此毫無保留地催動三昧真火,他向來追求的是在最恰當的時機裏用最恰當的方式結束戰鬥。


    可此刻心中火,隻能燃以身外焰!


    赤火在他的身上遊走,在整座浮島飄飛。


    熊熊烈焰幾乎把虛空都燒出了虹影!


    燒殺帶刺惡獸,也焚燒血肉泥潭。


    數百條惡獸被抹去了痕跡,後來連慘叫聲也不再響起。而三座血肉泥潭不斷地下陷、下陷,隨著火焰下攻的速度,瘋狂沉底。


    在這個過程中,仍然不斷有帶刺惡獸跳出來,仍然被毫不留情地抹去。「是誰!?」


    就在薑望麵前的那座血肉泥潭的底部,忽然響起一道怒聲。


    泥濘血肉湧動若,迅速聚成一個身影,抬掌一托,竟將熊熊烈焰逼在空中!


    自這血肉之身裏,傳來陰狠的聲響:「敢驚擾本王的寵物島?」


    尚在流動的肉泥裏,一雙血色的眼睛驟然睜開,望著血肉泥潭的上方,一雙剛好投射下來的赤金色眸子!


    「人族?」


    血色的眼睛下,血肉聚出鼻與唇。


    這是一張陰邪的臉,代表海族最強天驕之一的魚廣淵。


    他還以為是哪個不懂事的海族誤闖,未料想以辛酉區域現在的情況,他的寵物島還能被人族打擾!


    嘴巴張開來,齜出尖牙:「蝠山王真是廢物!待本王回轉,必要將他剝皮抽筋!」


    烈焰熊熊,焚盡所有痛楚與汙濁。血肉泥潭,此時已經被燒成了深坑。


    薑望站在第一座深坑的邊緣,低頭俯視底部這尊以血肉聚成的強者之身,將這海族強者的模樣,牢牢記在心裏:「蝠山王嗎?本侯已經代勞。」


    血肉臨時聚成的強者,獰然而笑:「竟是個侯爺!尊卑有序,王侯有別。侯既見王,如何不拜?」


    薑望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本侯之爵,來自於天下霸國。本侯之位格,受現世承認。掌山權,水權,敕天封地。你是什麽王?


    封於何地?滄海第一百九十八條海溝嗎?」


    魚廣淵眯著眼睛惡笑道:「無恥竊賊,還真以為自己是現世之主了?人族是這麽惡心的生物,從遠古一以貫之到如今!」


    薑望的眼神平靜,聲音更平靜:「陰溝裏的老鼠稱王.....未免貽笑大方。」


    血肉泥潭底部,那血色的眼睛有一霎狂暴非常,但又斂於一種無情的冷漠中:「敢亂本王寵物島,敢與本王呲牙,不妨報上名來。」


    焰光映紅了薑望身後的天空,像是為他係上了一掛長披,這一幕絕不會在魚廣淵的世界裏消散。


    而他的聲音也是清晰自我的,隻回了兩個字——「薑望。」


    魚廣淵稍愣了一下,眼神又變得癲狂起來:「呼呼呼嗬嗬,你就是那個人族驕命?!齊國武安侯?」


    薑望略皺眉頭:「驕命算什麽東西?」


    「哈哈哈哈!」魚廣淵仰天狂笑:「說得好,驕命不算什麽東西!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薑望淡淡地道:「你連驕命都不如,更不算什麽東西。」


    狂笑聲戛然而止,他森冷地看著薑望:「這些百足刺毒獸,就當我預付的帛金.....等我來找你。」


    「你一定不要迷路。」薑望說。


    那些在空中滯留了許久的烈焰,就此轟然而下將這整座血肉泥潭清空!吳渡秋在這個時候飛近前來,認真說道:「這家夥應該是魚廣淵,血王後裔裏最強的那一個,癲狂強大,無所不通。海族許多戰爭凶獸,都是他的創造....若是他來過,也難怪第三浮島無聲無息就淪陷。」


    他以一個將領的素養,冷靜分析:「魚廣淵沒有參與對第一浮島的圍攻,一是相信這裏的海族力量已經足夠,另外也恐怕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結合這些被他稱為百足刺毒曾的存在,以及第三浮島的現狀,我認為他在構建某種儀式,尋求突破。」


    薑望沒有說話,一豆心火躍在指尖,輕輕跳了幾下,在指尖瘋狂旋轉!焰草低頭,如在追思。


    他哪有那麽多閑工夫同魚廣淵閑聊,每一句每一眼,都不過是為了記下魚廣淵的神魂,烙下感應。


    此時此刻,照徹浮島的焰光逐漸黯淡下來。


    薑望收了手指,徑往前走,焰花飛轉青衫如舞,這豆心火撞進了赤瞳中!長~


    這是一聲隻存在於神魂層麵的回響。


    一顆晶瑩剔透的念頭,如寶鑽明珠,飛進蘊神殿。


    坐在寶座上的神明,攤開手掌,任這顆念頭落進掌中。


    在某個刹那,一點血色暈染開,晶瑩剔透的念頭裏,清晰映出一張陰邪癲狂的臉,纖毫畢現,赫然正是魚廣淵。


    念念不忘,如心係塵。此念為仙念!


    這是這門秘術被創造以來,所展現的最巔峰的層次。薑望不會等魚廣淵找過來。


    因為_.他要去找魚廣淵!


    無論關山幾重,無論界河幾道。


    腥風血雨亦相逢。


    「身上有渡橋嗎?」薑望閉目感受一陣後,睜眼問道。


    吳渡秋自儲物匣將渡橋取出:「隻有這一座,為了去其它界域求援準備的。」


    薑望沒有接這座,轉身往外走:「帶我去最近的海巢。」吳渡秋愣了一下,沒有說什麽廢話,拔身便飛。


    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劃破長空而遠。在他們身後。


    無盡焰光膨脹而回縮,收於微渺一點。辛西第三浮島焚盡了,自此無痕。


    吳渡秋是正兒八經的軍伍出身,在大齊強軍裏摸爬打滾,一路走過來。熟知兵法戰陣,通讀兵書典籍,對曆來名將名局如數家珍。


    生平最


    推崇的,就是篤侯那令對手窒息的、鐵壁橫推般的戰法。來迷界的時間不算長,但對海族的作戰方案,他已精熟。


    海族常用的數十種戰陣,不常用的數百種戰陣,他全都爛熟於心,全都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對於怎樣擊破海巢,怎樣改造海巢,怎麽利用迷界環境,怎麽最大化的發揮優勢....全都很有心得。


    擊破海巢是一個大工程。


    什麽引蛇出洞,什麽搭橋獻路,什麽風水移位,什麽撞海搖山,視情況種種,不一而足。


    他不知道戰爭是這樣打的---


    武安侯讓他領路,一路無話,什麽情報也不問。


    待到了辛酉第二海巢外,武安侯隻說了一聲,退後。轟!


    吳渡秋感覺整個辛西界域都震動了。


    身魂皆有一刹的僵硬,仿佛置於無盡空茫中。恐怖的元氣亂流幾乎讓他站立不穩。


    而後他便看到--


    霜風飄展成白披,赤火飛流漫天舞。赤金之瞳永恒不朽如。


    五輪熾光衝天撞地似烈日。


    一支長劍好似天上來,天柱折。


    直直地撞在了海巢,撞在那護巢大陣之上。


    吳渡秋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看到整座武備全具、猙獰凶惡的巨大海巢,被這一劍生生撼動!


    四座星樓天穹舉。無盡星光壓天低!


    這一日,吳渡秋在顛倒混亂的迷界裏看到了天穹,又看到了天傾。


    看到真正解放力量的大齊武安侯,以天傾之劍,一遍一遍地強轟海巢!任你什麽骨槍,什麽焰箭,什麽飛石。


    不管什麽法術,什麽戰爭惡獸,何等樣海族軍械。在此劍之前,一切成空!


    轟!轟!轟!


    如那傳說中的閻羅在撞門!


    籠罩整個辛酉第二海巢的護巢大陣,在最後一次轟擊裏灰飛煙滅。隨之而起的,是彌散在整座海巢裏的恐懼!


    雖然辛西區域的海族主力,在人族第一浮島外被強勢擊破,殺得敗兵四散,血流成河。


    但海巢裏必要的守備力量還是存在,護巢大陣能源充足。無論浮島海巢,都是軍事堡壘,堪比現世雄城。


    而薑望如今—————人敵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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