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得塔,以「苦」求「得」。


    心中恨,蕩不盡天風。


    血源神通如斯恐怖,竟有複生之功,借此神通恢複斷肢殘軀,自然更不在話下。


    無怪乎他暴起偷襲,以薄幸郎一劍攔腰,也未能如願削弱魚廣淵的戰鬥力。


    若非後來一劍將魚廣淵斬成白骨,這廝或還有再戰的可能。


    薑望收斂了氣息,手捏禍鬥印,疾飛於高空。


    他猜測魚廣淵在布置「寵物島」的時候,也在有意靠近自己的源血。


    雖然說迷界在三天前發生位移,無論人族海族,輿圖都需要重新構築。但想來身懷血源神通者,與自己的源血多多少少有些聯係在。


    就像自己通過念塵追蹤魚廣淵,魚廣淵肯定也有自己的辦法。


    這個猜測未見得一定準確,但徹底抹殺魚廣淵的可能,已經足夠讓薑望去驗證。


    這次若不能殺掉魚廣淵,以後就更難辦到。


    血源神通的存在,意味著魚廣淵有太多犯錯的空間!


    三天的時間過去,迷界位移後的試探、接觸、碰撞,已持續了一段時間。指奧也恢複了許多信息,有了新的輿圖。其中有不少路線,都是薑望點亮。


    幾天的追蹤下來,薑望對尋找界河也有了些心得。通常來說,規則更混亂,「異化」感更強的地方,更靠近界河。


    因為界河本身即是規則崩潰的一種體現。


    偏偏這種時間與空間的破碎帶、規則徹底崩潰的地方,又在事實上分割了迷界,在另一種意義上形成「規則」。


    滅與存,摧毀和建立,如此怪異地統一在一起。


    造物之玄奇,的確值得修行者一生去「洞真」乙亥區域新誕生的界河有幾條暫還未知。


    乙亥區域的人族勢力已經被打滅,僅剩苦得浮島上的殘兵敗將、斷壁殘垣,薑望可能是人族在此唯一的斥候。


    他渡來的界河是一條,現在尋找到的是第二條。


    指輿之上,這條界河對應的界域還暗著,想來也是海族力量占據優勢的地方,人族不足以迅速給出情報。


    薑望隨手丟下一顆迷晶,一步踏出,已過界河。


    毫無反應。


    神魂於蘊神殿裏掌托仙念,念塵之術並他又燃起追思之焰,也未有所得。


    魚廣淵不在此界!


    現在薑望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探索此界,尋找新的界河,去到與此界相接的其它界域探查。二是立即掉頭,去探查乙亥區域不知是否存在的第三條乃至第四條界河。


    魚廣淵在哪個方向都有可能。


    唯獨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薑望若選錯方向,這一次追殺魚廣淵的行動,便可以算作失敗。因為他已經耗去了許多時間。


    魚廣淵不是泥塑木偶,不會在原地待著不動,在通過血源神通複生的虛弱期,他一定會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待著。


    海族絕世天驕、真王的血裔、年輕一代最強的賢師,無論哪個身份,都足夠他得到海族充分的支持。


    追殺魚廣淵的危險,不僅在於魚廣淵本身。


    薑望沒有猶豫,縱身疾飛,通過對異化的感受,迅速找到此界的界河。


    從頭到尾,連這個界域的名字都未探查,便已穿過。


    蘊神殿中神魂顯化之身所握的仙念,在本尊越過界河的瞬間,生出了反應。


    許是天意垂青。


    念念不忘,念得此塵!


    薑望左手禍鬥印,右手紅妝鏡,耳中坐仙人,極其謹慎地潛行。


    這方界域給他的感覺相當凝重,似無人氣可言。海巢對這方界域的


    影響非常清晰,即使身在野地,也有直麵海巢的感受。


    顯然在這個陌生的界域裏,海族對人族的優勢之大,超過他目前所見過的全部界域。


    很符合魚廣淵藏匿源血的要求。


    但這個地方又不像浮圖淨土那樣極致,幾乎固化了現世的世界規則——若真是那般,薑望再怎麽不甘心,也隻能掉頭離開。


    那般重鎮雄城,憑他一個人可啃不動。


    念塵維係著若有似無的感應,薑望避開一隊又一隊巡邏的海族戰士,終是來到一座巨大的海巢外。


    但見甲士密如蟻,軍械閃寒芒。戰爭凶獸嘶吼不止,那些看起來就強大的陣紋上,隱見流光,顯示出非常充足的能源儲備。


    所有的跡象都顯示,這是海族力量占據絕對優勢的界域,這是一座非常強大的浮島。


    萬聲來朝所獲得的情報,初步預估這座浮島上的海族戰士接近萬人。


    海族戰士普遍個體實力較強,王爵統兵三萬,結成軍陣,即可與真王對轟。


    即便是他薑望一旦被糾纏住,等到大軍一圍,此方界域王爵一合,也難免飲恨。


    但念塵傳遞的信息也非常明確——魚廣淵就在這座海巢裏。


    逃亡的路線在腦海裏略過一遍,薑望心念一動。


    那海巢下方垂山裏的水草中,一條薄似飛刀的小魚倏然冒將出來,撞進一名巡邏甲士的頸甲縫隙裏,將其割喉!


    附近的海族甲士頓時傳來一陣騷亂。


    此界的人族浮島,在上一輪鬥爭中即被蕩空。他們完全不預料會有什麽危險,隻在等待出征何方界域的命令。


    「快!救他!」


    「這條刃片是怎麽回事?是個體發狂還是環境出了問題?快請賢師來看看。」


    在驟然發生的騷亂裏,一座熊熊燃燒的烈焰之城,生生砸進了海巢中,砸穿許多鑄鐵甬道,砸斷多少巢中橋梁,造成巨大的死傷!


    「各隊集結,就地布成軍陣!打開護巢大陣,隔絕內外!」這時有洪聲響起,一名雄壯的海族王爵飛在高處,指揮若定,頓止騷亂。


    但有一道幽光,已經遊走在步履匆匆的海族戰士群裏。


    易勝鋒遁在感官外的一劍,能在萬軍之中偷襲敵將,而叫事先無所察。


    薑望如今以禍鬥印加持,也不遑多讓。


    隻是環境愈複雜敵人愈密集,需要逃離的五感就越多。易勝鋒有心血來潮神通,可以提前逃避關注。薑望卻隻能老老實實地收集情報,細致入微的化解。好在如今掌握了仙念,倒也應付得來。


    剛剛自源血中複生的魚廣淵,此時正坐在密室中調養。


    他很不喜歡海巢的構造,明明是在無上無下的惑世,卻還要把自己藏得密不透風。


    他更喜歡浮島,所以他常去浮島玩耍。


    外間短暫發生的騷亂,他當然也注意到了,一時擰住眉頭。但又覺得自己實在多想。


    他現在所在的這座海巢,乃至於這方界域,都絕不簡單。


    此地有海巢七座,海族王爵三位,統帥級海族二十七位,擁兵十六萬!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海族占據優勢的界域。


    而是一個已經得到充分經營,隨時可以出兵幹涉其它界域局勢的、戰車一般的存在!


    海族稱這樣的界域為「黃台」。


    取義海族「受勳者踏黃台」的傳統,這亦是在滄海那種極端惡劣的環境裏,海族留存不多的禮儀。


    以「黃台」名之,表示他們會通過這樣的界域來獲得武勳。


    且不說複生之後一切重新,應無可能再被追蹤。即便仍然被捕


    捉了蹤跡,自己身在黃台界域,海族大軍環繞之地,那個薑望難道還敢殺來?


    但他頓了一下又即起身。


    無論如何,不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小心駛得萬年船。


    然而就在他遽然起身的這個瞬間,他所在的這間密室已被七尊熾光環繞的靈物所擊穿,遮身之厚牆粉碎在巨的大爆炸裏。


    元氣洶湧成亂流!


    果是薑望!魚廣淵心中堪堪生出這樣的念頭,便已被無匹的劍氣洪流所席卷。


    血肉骨骼皆不存。


    全盛狀態的魚廣淵,尚且被薑望強勢斬死。虛弱狀態的他,又在極安全的海族營地裏驟遭偷襲,根本扛不住!


    但薑望心中並無快意,因為劍下隻有碎血一堆。


    魚廣淵又一次憑借血源神通逃避了死亡。


    在這麽安全的地方,他在這樣的虛弱期裏,所做的第一件事情,竟還是付出巨大損耗、分出源血!


    真是太謹慎了!


    薑望回劍而走,劍起天傾之勢,拔出巢屋數十層,直抵那懸在高處指揮的王爵。


    那名身形雄壯的海族王爵毫無懼色,在這一刻響應了護巢大陣的力量,叉抓引兵陣之力在身,自高而下,一刀劈山斬馬!


    薑望從容一折,輕易擺脫了鎖定,傾山一劍撞巢門!


    自內而外,輕易將護巢大陣構築的光幕,擊破一個口子,又在大陣愈合之前,宇隙而過。


    萬軍之中我獨往,一擊不中即遠遁。


    身後軍陣集結,身後海獸狂吼,身後飛矛穿空!以及那海族王爵的呼喝聲仍然清晰:「傳訊諸巢,薑望追來黃台,盡起大軍圍之!」


    但此身遽遠,已離了廝殺聲。


    任是這笨重的海巢,怎追得上他薑某人?


    薑望冒險撲進大軍屯駐的海巢,也未能真正殺死魚廣淵,心中並無半點頹意。因為頹喪毫無意義。


    魚廣淵這樣的天驕,就應該謹慎!


    他隻是冷靜地分析局勢。


    魚廣淵自己藏在方才那座海巢裏調養,顯而易見的是,這廝分出來的源血,必然交給了他極為信任的部下,帶著源血往諸如娑婆龍域一類的地方去。


    對海族來說,被滄海規則完全覆蓋的那些地方,是真正的安全之鄉。


    而他一路追到這個界域來,追風趕月未停留,自問速度不慢。闖進海巢動手也是一念即行,未有磨蹭。


    算上魚廣淵複生的時間,算上魚廣淵分出源血的時間,想來那滴源血也跑不了太遠!


    指尖追思火,神魂念塵晶。


    薑望藏於幽光,穿行在這陌生的界域裏,在念塵稍有感應的瞬間,便已經捕捉到了複生的魚廣淵!


    立即轉向疾行!


    殺意之堅,甚於鋼鐵。


    薑望全速飛行之時,空中都不留殘影,當那一隻巨大的飛鷹出現在視野中時。


    魚廣淵的聲音早已先一步傳入耳中:「快!快!再快一點!」


    「如你所願!〞薑望聲成雷霆,先一步轟擊而出,魚廣淵聚合起環爆飛魚,向薑望湧去。


    嗡!嗡!嗡!


    還未靠近目標,便一隻接一隻地開始鼓肚,準備爆炸!


    薑望大步踏雲,一朵朵半透明的劍氣之花,繞身而飛,一隻隻火紅色的焰雀,翩翩來銜。


    焰雀銜著劍花,精準地撞上一隻隻飛魚,提前將之引爆。


    這一式劍花焰雀,第一次使用,還是在黃河之會上,那是大齊首魁驚豔世人的瞬間之一。


    此時爆聲連連,光焰滔天。


    薑望卻從光焰中大踏步走出來


    ,抬手隻是一劍!


    那巨大飛鷹根本慘叫聲都無,已是寸寸肢解。


    接連複生兩次的魚廣淵,在薑望麵前哪裏還有反抗的能力?被輕易封住了五府四海,一道囚身鎖鏈鎖住脖頸,像牽一條狗一樣。


    不今養就毫隻羅土二主。


    魚廣淵受製於人,受此大辱,卻不見屈辱之色,而是怒道:「天驕之爭,應當演盡自我,極致升華!薑望,你偷襲於我,我難心服!」


    他的好東西都在第一次交手中被絞碎,根本沒來得及使用。現在隻有寄在部下身上的備用寵物,實在不甘。


    便是這被輕易破解的「環爆飛魚」,也是要與「煙狗」合用,才算妙解,毒火兩生,威能暴增不止十倍。現在能又去哪裏去尋?


    作為海族年輕一代最強賢師,他的許多手段,都在寵物身上。但是直到此刻,才堪堪算是施展一次。著實憋屈!


    「若是與我公平放對,生死未可知!」


    薑望隻是一扯狗鏈,讓這廝跟上,並不理會。魚廣淵又道:「我乃血王後裔,你若殺了我,隻怕走不出迷界。不如拿我交換好處,血王必傾囊盡付!」


    薑望一邊思索逃著亡的路線,一邊隨口道:「說起血王的後裔,我在內府境就殺過一個。他叫魚萬穀,不知你認不認識?」


    魚廣淵不提這茬了,但是略有癲狂地笑起來:「為了來找我,你跑了得有八九個界域,怎麽對我這麽執著!就因為我跟那個和尚開了開玩笑?」


    「原來你覺得那是玩笑。」


    「難道你不這麽覺得?」魚廣淵有些神經質地笑:「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生命本質上是一場遊戲!正如你現在可以鎖著我,我當然也可以捉弄他。今日生,明日死,複有何極?」


    「你怎麽覺得,是你的自由。」薑望淡聲道:「至於我怎麽做,那是我的自由。」


    魚廣淵哈哈哈地大笑:「所以你要大義凜然地譴責我嗎?審判我?」


    「戰場上沒有道德可言。人族的道德對你來說更不成立。所以我不是來譴責你的,也不想審判你。」薑望腳踏青雲,手握鎖鏈,平靜地道:「我來虐殺你。就像你對我的族人所做的那樣。」


    他的語氣太平靜,所以太真實。


    真實得讓魚廣淵笑不下去。


    此時他們已經飛到了色彩斑斕的界河外。


    可以看到一隊隊海族戰士匆匆飛來,視野盡頭那黑壓壓一大片,盡是正在往界河之前集結的海族大軍。


    海族大軍正要攔河!


    此刻相逢,恰當其時。


    至少在行軍路線的規劃上,吾輩可拜上將軍。


    薑望一霎顯化劍仙人,亂劍連斬。


    焰花撻城!


    蒼龍七變!


    八風龍虎!


    絕巔傾山劍,劍開一線天!


    道術洪流,劍氣如潮。


    界河之前霎時被斬出巨大的空檔。


    薑望隨手投入迷晶,一拽狗鏈,已拖著癲狂的魚廣淵渡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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