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真正正的滅世之威,滅世血雷。


    於再造天幕、幾乎創世的那一刻,又翻覆力量,體現了滅世的威嚴。


    其實這種層次的蓮子世界,哪怕崩潰了、毀滅了,也完全不能對薑望這般的真人造成什麽傷害。


    但壞就壞在它剛剛重建完成,那重塑此世的血幕,在事實上成為了封鎖此世的囚籠。


    而後無窮無盡的毀滅力量,就被丟進籠中。


    籠中之人,自然要承受無窮無盡的轟炸。


    雖然很不願意用這個形容詞,但卓清如實在找不到一個更恰當的詞語來形容現在的境況——甕中之鱉。


    隻是甕中之鱉尚有可能養幾天再上桌,這滅世血雷可是沒有再等下去的意思。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半點喘息空間都不給。


    幸得此行有薑望!


    在那血色天幕爆耀電光的一瞬間,薑望便已經張開了真源火界,將眾人籠入其中。


    無論是提槍已起的的祝唯我,又或是拔劍欲發的寧霜容,都被圈進真源火界的保護範圍裏,一時神光自斂,停槍住劍,以免與火界衝突。


    卓清如敕令不斷,以法家之律,加固此火源真世。


    先放準繩一條,為此世規則核定標準。再以明鏡高懸,為此世劃分清濁。


    再是後土令、地官律、四時法……


    她愈是施律,愈能感受到此世不凡。其中生機競發、性靈自由,完全可以說是一方真實的小世界了!


    而將這樣的小世界敞開,任人躲在其中,不介意讓人看到真世細節,薑真人的坦蕩自信,尤其令卓清如動容。


    其人無須韜光,不必養晦。


    他的強大是可以走在陽光下,不懼檢視!


    鬥昭獨自在火界邊緣,立在某一塊真源石碑之上,揮刀對外,不斷斬擊雷霆。


    天驍刀每每橫過,必然抹掉大片的血色雷電,在火界之外,製造一霎又一霎的空白。


    重玄遵一抬手,旭日升天,化為真源火界裏的太陽,為此世提供幾乎無窮的能量支持。


    再一按,月光成柱,如林散開,撐住此世,便如庭柱撐穹頂,不許天塌地陷。


    無盡的血色雷光,將這個蓮子世界轟擊了一遍又一遍。


    天穹走驚雷,萬裏盡血電。


    這種強度的轟擊,十個蓮子世界也該毀滅了。偏偏在那血色天幕的籠罩下,這個世界依然堅韌。


    像是一個血色的布袋,把眾人囚入其中,而後毆以亂棍。


    那窮奇惡獸都被打成了焦炭,群山也被抹平,唯有孤獨的一顆赤色琥珀,始終懸照在此世間。


    鬥昭的天驍刀,從頭到尾就沒有停止過揮舞。


    重玄遵在釋放日輪、月輪之後,也加入對天穹血雷的攻擊。


    甚至祝唯我、寧霜容、卓清如,也都各施其法。


    但真源火界還是不斷地縮小。


    薑望是堅韌的性子,更一直迎雷斬電不退縮,但於此情此景,終是忍不住問:“阮監正怎麽還沒來?”


    重玄遵沉吟一陣:“……是不是已經跟霍士及殺起來了?”


    要不是脫不開身,鬥昭這一刀就砍在他身上了:“你問誰?”


    “那我也不知道啊。”重玄遵抬手以重玄之力撕碎血電,理直氣壯地道:“難道我不該問?”


    “你也不知道,那你給我裝出一副智珠在握、歲月靜好的樣子!?又是看書,又是泡茶的,演給誰看?”鬥昭怒發衝冠:“合著就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躲不開危險?”


    “冷靜。”重玄遵冷靜地道:“為了不使血河宗生疑,進入禍水之後,我跟阮監正是沒有聯絡的。對,現在也聯絡不上……要不然你聯係你太奶奶試試?”


    鬥昭很冷靜:“薑望你幫我記住,出去之後我一定要宰了他。”


    他們要麽對抗危險,要麽互相傷害,隻有薑望在認真地研究這個世界:“你們發現沒有?這個世界在升華。”


    他見識過世界的升格,很清楚一個世界升華是什麽樣子。


    寇雪蛟背後的強者,分明是在強行升格這顆蓮子世界。血雷洗地的過程,也是煉世的過程。其人像煉製法器一樣,在煉製這個世界!由此帶來的對此世生靈的毀滅,隻不過是順便的事情。


    而他們恰好在其中,也就多加幾分力氣罷了。


    那個人是誰?


    彭崇簡還是霍士及?


    “發現了,然後呢?”鬥昭問。


    此刻的鬥真人,一點就著,頗有見誰砍誰、敵我雙方一起砍的姿態。


    薑望平靜地道:“這個蓮子世界在升格,滅世的力量也是如此。我們還能熬下去的時間,要比想象中短許多。”


    “很好,死亡倒計時。”鬥昭點頭表示讚許:“不愧曾經是軍功侯,很懂得怎麽打擊士氣,動搖軍心。”


    “我隻是陳述事實——”薑望轉口道:“卓師姐,寧道友,聯係上吳宗師、司閣主了嗎?”


    卓清如搖頭:“信道始終斷絕,無法恢複。”


    寧霜容則無辜地道:“我來之前都不知道他們在禍水有安排。我是單純跟你來曆練的。”


    “季姑娘呢——算了。”薑望也不去打擾季貍了,讓她繼續算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也挺幸福的。


    他袖手在火世高天,隔著此世望彼世,看血電萬千,舞如狂蛇。


    於是輕輕一抬眼。


    額發下平靜的眼眸,像是深海不可測。


    吼!


    一尊顯貴至極的身影,腳踏纏星之龍,在他身後拔出。


    薑真人元神出竅!


    金色的火焰,遊遍此軀,點燃龍身。


    三昧之神火!


    金紋錦繡的華袍,披在這尊元神之上,使之貴不可言,勢淩諸天。


    舊暘皇室秘傳殺法,神照東皇衣!


    這尊真人元神,仿佛古老的皇者,擁有至高的權柄,與道軀之仙人氣度,是完全迥異的風姿。


    神臨自明,洞真知世。


    從神臨到洞真,也是從“人之神”到“世之神”的跨越。


    薑望展現元神,具體而微地支持真源火界。


    創世的神祇,支撐著祂所創造的世界,使這輝煌火世,在血雷肆掠的世界裏竟然拔升,竟然膨脹……竟然升華!


    那寇雪蛟背後暫不知名的存在,以血雷煉世,升格蓮子世界。


    真源火界也在被血雷無休止地轟擊。


    又如何不能……跟著煉一煉?


    彼世升華,此世亦升華!


    真源火界的張揚姿態,仿佛激怒了那背後的存在。


    天穹的血色電光,再一次暴漲其威。這時甚至已經結成了咆哮瀑流,威能愈發恐怖,血瀑倒掛長空。


    真源火界一墜再墜。


    哪怕薑望已經展現了最強的元神姿態,給予真源火界極限的支持,也確實跟不上那恐怖存在的步伐。


    他的道身橫起長相思,對鬥昭和重玄遵說道:“看來我們必須要打破這道血色天幕了。”


    這是最後的論定。


    鬥昭瞬間撤回自己的刀。


    呼嘯在火界外的刀勁,頃刻被雷光吞噬。


    真源火界當場下沉三百丈!被血電打得飄搖。


    “穩住。”他說。


    金色開始在他的軀體上蔓延。


    他桀驁的光芒不止在毫毛或語言:“我來試著打破,但這一刀我隻能出一次——”


    “我會護住你肉身。”薑望承諾道。


    世上最可靠的就是薑望的承諾。


    這是當今天下僅次於自己的耀眼天才,用無數次生死所踐行的信諾。


    所以鬥昭什麽也沒有再說,而是閉上了眼睛。


    他的氣息沒有膨脹拔升,反而開始墜跌!


    氣息的墜跌並不讓他顯得衰弱,反而讓他生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怖來。


    絕世者外求,鬥世者自訴。


    可怕的刀意在凝聚!


    但就在這一刻。


    咻——


    一聲輕而細的銳響。


    一根普普通通的茅草,出現在烈焰的世界裏,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根茅草輕輕一橫。


    沒有天翻地覆,不曾震耳欲聾。


    恰恰相反,一切都很安靜。


    隻是,就連那咆哮的血雷,也安靜了。


    便是這樣簡單的一橫劍,薑望看到所有血色都退潮!


    一劍之後,此方蓮子世界還原了本色,一丁點血紅都不見。


    什麽是光風霽月?


    何為雨過天晴?


    這一劍,便描畫了答案。


    這就是……衍道的劍!


    鬥昭睜開了眼睛,他引而待發準備搏命的刀意,緩緩地散去。


    他看到一個瘦峰削神、垂落兩縷鬢發的中年男子,那根茅草,輕巧地掛在此人腰間。


    “司閣主!”


    “真君大人!”


    “見過大宗師!”


    “前輩!”


    “師父!”


    眾人紛紛熱切招呼,一個個不值錢的樣子。


    司玉安倒是很有強者風範,並不言語。


    鬥昭想了想,還是上前拱了拱手:“司真君一劍之威,竟至於斯,令鬥昭大開眼界!今日方知何為劍道!在此之前我所見劍術,真如小童玩鬧!不堪入目!”


    不管怎麽說,司玉安救了他,免了他搏命掀底牌,他打個招呼也是應該的。這不是諂媚,是禮貌。


    司玉安笑了笑:“鬥小友客氣了。”


    鬥昭敏銳地發現,在場這麽多人同司玉安打招呼,司玉安隻回應了他。


    在司玉安心中,誰更優秀,無疑是非常明確的。


    當然,這本也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他自矜地笑笑:“鬥昭平生最敬強者,今天雖是第一次見到司閣主,卻感覺很是親切,仿佛神交已久!”


    火界已斂,蓮世明朗。


    司玉安立足此世,左看看,右看看,隨口道:“是嘛。”


    鬥昭奇道:“司閣主在找什麽,鬥昭或能代勞。”


    “倒也沒找什麽。”司玉安終於看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抬起一根食指,點向遠處,那裏是剛剛被血雷轟擊出來的一塊巨大盆地。


    他看著鬥昭,似不經意地道:“你看這塊盆地,剛剛被雷電所洗,又受水氣所潤,是不是很適合種田?”


    鬥昭沉默了!


    司玉安也不說話,就靜靜看著他。


    那一劍褪世的鋒芒,沉甸甸地壓在鬥某人身上。


    沉默半晌之後,鬥昭終是道:“是。”


    “你準備什麽時候開始種?”司玉安問。


    鬥昭勉強道:“司閣主覺得什麽時候合適?”


    司玉安拍了拍鬥昭的肩膀,遞過去一個儲物匣:“這裏是一些種子,種完你就出來。你年紀還小,注意休息,別累著。”


    鬥昭還待說些什麽,比如容我跟我太奶奶報一聲平安之類的。


    司玉安大袖一揮,已經帶著場間眾人消失無蹤。


    天高地闊,此世寂寥。


    這個剛剛毀滅又新生,被血色所汙又被滌淨的世界,現在隻剩下鬥昭,和他的滿滿一匣糧食種子。


    這桀驁的男子抬頭望天,天空一無所有,隻橫著一根不許進出的茅草劍。


    往昔之言如在耳,悔不聽那薑青羊!


    世上哪有這麽無聊的真君?


    世上哪有這麽小心眼的真君?


    鬥昭啊鬥昭,你見識淺了!


    ……


    ……


    農田小世界之外,是深海之山“惡梵天”的山脊斷穀。


    司玉安一卷袍袖,便帶眾人出現在這裏。眼前一片幽暗,四周汩汩水流。


    寧霜容好奇地看著薑望:“你在研究什麽?”


    此刻的薑望,正圍著那暈散光影的蓮子世界左騰右挪,掐訣不止,頭也不回地道:“我打算用小童玩鬧劍訣,給鬥真人加點——呃,保護。”


    寧霜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師父,不說話了。


    司玉安拍了拍薑望的肩膀,批評道:“你這孩子,說你兩句劍法不行,你就這樣計較?這也太小氣了……這裏,你這裏不該用巽風印,換個雷澤印是不是穩固得多?”


    薑望豁然開朗:“真是妙手!我還想加這個印進去,閣主你幫忙看看——”


    “咳!”重玄遵倒還記得大局,他親入禍水為餌,自不肯就這麽回去。主動打斷了這兩人的封印教學:“這血河宗之事……”


    司玉安這才想起什麽似的,說道:“你們這邊才出事,吳宗師就已經帶著矩地宮弟子接管血河宗。阮監正和陳院長正在追殺彭崇簡。我速度快些,便先來救你們。你一個,鬥昭一個,薑望一個,資質還是不錯的,若叫那廝吞了,後患無窮。”


    卓清如鬆了一口氣:“諸位大宗師早有準備就好。弟子們在五德世界裏察覺到血河宗的問題,驚懼得不知如何是好……現在看來,竟是要塵埃落定了。”


    司玉安代表劍閣,阮泅代表齊國,吳病已代表三刑宮,陳樸代表暮鼓書院。


    此四尊合力,若能叫血河宗掀起風浪來,那才是比較不切實際的事情。


    但薑望心中不知為何,仍有不安。


    他放下手中的動作,皺眉道:“那背後之人是彭崇簡?當初胥明鬆引發禍水動亂之事,是他故意陷死霍士及?”


    司玉安笑了笑:“斷案豈是你這麽斷的?聽到三言兩語,就去勾勒全貌。真相不是這麽簡單。咱們且再往下看。”


    聽到司玉安說那個‘吞’字,寧霜容表情便有不對,這時候開口道:“師父,這次來禍水,我在蓮子世界裏,遇到了官師祖。他老人家是不是……”


    司玉安不再笑了。


    三千九百多年前的天下劍魁,是他司玉安的師父。


    曾經他也負劍求學。


    如今他也為人師表。


    時光如此漫長啊。


    他看著自己的親傳弟子,聲音竟然很輕:“快四千年的債,如今才找到債主。師父是不是很沒用?”


    “我隻是覺得這些年您太辛苦了……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寧霜容有些哀傷地道:“咱們與血河宗算是近鄰,多少年來都是互相合作,彼此援手,同在禍水奮戰……”


    司玉安輕輕拍了拍寧霜容的肩膀,隻道:“要知人心相隔,譬如苦海生波。沒事。沒事的。”


    他司玉安,是個會記仇的人。


    記很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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