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展現出恐怖實力的孟天海,麵對活了超過五萬年的老怪物的狂言,陳樸隻道:“諸聖時代成絕響,久不知世上有更高處!那就讓我看看,此山有多高,我能否登上來。”


    他探出一隻手,去尋孟天海的手。


    兩掌相逢,瞬間燃起熾白色的大禮祭火。


    禮者,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


    天地有常,萬物有儀。


    以自身為祭,贈孟天海大禮。


    以掌迎掌,以道殺道!


    他平和,溫潤,常常讓人忽略他的剛強。


    可他陳樸,是“百劫生死未回頭”的人!


    現在他要和孟天海碰撞道則,磨殺彼此。他按住孟天海的手,就此不放鬆!


    孟天海的本軀在此,卻也並不逃避。


    一則此時避讓,必失一先。二則他有血河為支撐,不怕與陳樸對耗道則本源。三則,他的食物正飛來,已靠近。


    這份食物,能補充當代氣運,彌足大道之基!


    時代有時代之主角,他曾經有機會成為,但後來錯失了。所以他退出神話,隱過仙人,寄身禍水,韜晦一真……在目睹一個個時代興起又落幕之後,試圖理解,進而把握時代的洪流。


    他失敗了,但也成功了。


    他不曾真正占據過哪個時代,但血河宗幾萬年來屹立在紅塵之門,血河宗門人幾萬年來持之以恒地治理禍水,也算是占據了一部分人族的氣運。


    氣運一說,虛無縹緲,但究其根本,無非世界反饋。


    有著革新時代、推動曆史發展之可能的人,人道洪流也會給予“可能”。


    能夠“大益於天”、可以彌補甚至加強世界本源的人,世界本源也會給予“支持”。


    萬事有求亦有得。


    他的目標一直是重玄遵,當初受沉都真君危尋之邀,深入滄海襲擊皋皆,路上遇到了重玄遵,他就始終念念不忘。


    太完美的身體,太完美的天賦,獨具風華,氣運所鍾!


    人身之繁似宇宙,畢竟有太大的偶然。


    他就算自己從頭到尾去雕刻,也未見得能再現這般天賦的人身。


    當然,即便是重玄遵,他也是可以放過的。


    正如他一開始所說,這場鬧劇本可以心平氣和地結束,用彭崇簡的死,為這場危險的猜疑劃上句點。


    他自己的超脫路,他願意慢慢走,他也一直走得很慢。


    他向來懂得克製,才能夠這麽多年都不被人知。


    但“孟天海”這個名字從時間長河裏被搜撿出來,這就不再是一場鬧劇而已,這件事情就不可能再善了,這個故事,必然要演至高潮。


    他也已經……有就此超脫的覺悟。


    今時不同往日,國家體製大行其道,人道力量空前強盛。這四位真君所代表的力量,幾乎是小半個現世。


    他不可能將這四尊真君抹去後,還平安無事地繼續經營他的血河宗。


    超脫是唯一的路。


    那他也不再忍耐。


    一個真人也是吞,三個真人並不多一口。


    把映照命運的星光捏成薔薇,為三位年輕真人鐫刻偉大的命運。


    於他是隨筆,於他們是一生。


    兜兜轉轉繞一圈,這絕佳的食物又繞回他的嘴邊,還吞一附二。隻待氣運補足,根基穩固,他已經在眺望萬無一失之超脫!


    ……


    星輝薔薇堅決地飛向血河,薔薇花枝貫穿的三位真人,空有勇力,無法喚起。


    他們已經是現世舉足輕重的人物,距離山頂也隻差一步。但這一步的差距,卻是尚在登山的人,和站在山巔俯瞰人間的君。


    真君者,天地之師,真人之君!


    真源火界之中眾人大急,但根本連火界都衝不出去。


    此刻整個玉帶海流光亂轉,恐怖的力量洪流四處衝撞。


    足足八位衍道在捉對廝殺,還另有三尊衍道級禍怪在迫近!


    僅僅道則碰撞的餘波,就將玉帶海犁了一遍又一遍,那些不慎闖入的神臨級禍怪,都是一靠近就被碾碎。


    若非陳樸在真源火界裏種了一顆蒼鬆,撐住天地一方,這形如琥珀的赤紅色世界,也早已被道則餘波撲滅。


    卓清如也是看到了洞真契機的法家高手,對著那枝星光薔薇遙遙敕令,想要稍阻其勢,為薑望等三人贏得機會。但一個“定”字說了一半,自己先仰麵翻倒,吐血不止。


    “法”無二門,不設上限,但執法者有上限。


    神臨的境界……太勉強了。


    此般動靜,驚醒了熟睡中的雪探花,它漂亮的眼睛轉了一轉,便專心看著季貍。季貍還在計算,渾不知外間事。


    界外太危險了,此時的玉帶海,根本沒有等閑修士生存的空間。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


    能來禍水修行的,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責任感在身上,若有機會,誰都願意對孟天海出手。彼輩欺世盜名,為禍人間五萬四千年,誰不深恨?但事實就是,他們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


    他們隻好做看客,望禍水飛花,天驕入血口。


    但就是在這樣的時候,那赤琥珀般的真火世界裏,飛出一朵金焰。


    金焰盛開生寒星!


    玉帶海本已經無星光,所有的星光都被孟天海捏在一起。


    但此刻,在一眼無盡的黯淡裏,誕生了新的星辰。


    祝唯我拔身化作流星一束,從真源火界極速貫向那星輝薔薇。這中間有無數致死的危險,而他驚險地一一掠過。


    他緘默不語,他一往無前。


    神臨修為在此時的禍水,根本掀不起什麽浪花來。但他隻想一槍截停那朵薔薇!


    沒有什麽偉大的想法,隻是他不可以坐在火界裏,僅僅是看著這一切!


    金色的火焰燃燒在他的瞳孔,流轉在他的槍身,為他披上焰衣。


    此刻他金輝燦爛,讓已經昏昏沉沉、勉強撐住眼皮的薑望,幾乎看到太陽!


    在這輪金陽之後,還有秋水一泓掛長空。


    劍閣當代真傳,寧霜容亦提劍逐至。


    劍閣三萬年,代代爭劍魁。有提劍而死者,未有不敢出劍者。


    這一幕令人振奮,在那些寂冷的長夜,人類的勇氣總是閃耀星空。


    俄而……


    天翻巨浪!


    洪流成峰,一朝傾倒,當場將他們淹沒。


    真源火界裏的人們看到——


    一尊衍道層次的禍怪,形如插翅巨蟒,頭上有冠冕般的骨甲,在此時殺進玉帶海中來。肉翅一撲,卷浪萬頃,蟒尾一砸,立起千峰。


    血盆大口一張口,仿佛上抵天,下抵海。那席卷了祝唯我和寧霜容的洪峰,砸向它的巨口,似魚落淵。


    唰!


    一似驚電走長空。


    有劍光疾掠而過,在這道巨浪入口之前,險之又險地將兩人掠走。


    插翅巨蟒大嘴一合,白吞萬頃水。


    司玉安一揮大袖,順便將真源火界也收起來。


    與他對壘的是霍士及,穿著灰袍,臉上帶笑:“與我為戰,你敢分心?”


    一言落而萬法生。


    空氣變得十分沉重,每一分元力都易主,司玉安一時如在泥沼中。


    而恐怖的風暴已經形成,千門百類的強大道術,此落彼繼,接天連地如天柱,頃刻將他淹沒!


    連斬幾次衍道,司玉安的消耗已經極巨。出手救人,更令他在道則的爭鬥中失去先機。不得不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接受霍士及傾如天瀑的術法洗禮。


    在孟天海這個名字暴露之前,霍士及之名,代表的是血河宗道術集大成者。號稱曆代血河宗宗主裏道術第一,獨自創造、革新了一萬多門血河宗道術,大大提升了血河宗門人的戰鬥力——當然這些道術,絕大部分都是他在成為血河真君之前所創造的。真君之後,就隻是孟天海為了維係人物形象所做的補充。


    正如‘彭崇簡’仍以搬山為主,‘官長青’仍以劍術為鋒。具體在霍士及這尊衍道化身上,也仍舊是以術入道的戰鬥姿態。


    真君已經“衍道”,以道生術再簡單不過。任何一尊衍道,都能夠自成道術體係,都有開宗立派的底蘊,有資格創建天下大宗。


    一般來說,即便是天階道術,也隻是強大真人的戰鬥手段,很難在真君層次發揮作用。可霍士及的道術,發源於血河,此時又正倚仗血河,能夠輕易觸及道則根本,有資格傷及真君。


    此時抓住機會,天傾血術,怒擊劍礁。


    剩下的兩位大宗師裏,法家大宗師吳病已除了對付彭崇簡和惡梵天山脈,還需要壓製血河宗至寶赤州鼎。


    阮泅則因為漏算了孟天海的命運,斬命失敗,尚處於命運長河的反噬中。在與官長青的廝殺裏,一時未見優勢。


    如此四場衍道爭鋒,竟都膠著!


    還有什麽能夠阻止那染血的星光薔薇?


    孟天海說他對命運長河的研究淺嚐輒止,那也隻是針對阮泅這等星占大宗師而言。他隨手一記插花,幾乎將“食物”刻寫成三位真人注定的命運,這豈是“淺嚐輒止”這四個字可以形容?


    薑望、鬥昭、重玄遵,哪一個都不會屈服於命運,哪一個都有堅定的自我。若給他們反應的時間,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搏殺生死。若給他們反擊的力量,現在刀子都已經紮到了孟天海身上——可惜這些都不能實現。


    命運薔薇貫穿了他們,也輕易鎖死了他們的道身。


    一身神通道法皆被命運鎮壓,雖然憑借強大的意誌不肯為食,沒有很快被這枝命運薔薇同化,未在半途就成葉……但意識也是越來越模糊。


    力量本質上的巨大差距,無法被純粹的意誌所跨越。


    同樣是意識模糊,失去反抗能力,三個人的表現並不同。


    鬥昭圓睜怒目,呲牙咧嘴,額上暴青筋。


    重玄遵雙眸微閉,呼吸平穩,像睡著了而非昏迷。


    薑望抿唇不語,努力地抬著眼皮,觀察所途經的一切。


    嘀~嗒!


    因為並不舍得遺漏分毫,這三個人的鮮血,也隻在花枝上匯流,不曾滴落長空。


    真血與真血之間,自然地產生排斥。各自的道途涇渭分明,在原主幾無意識的狀態下,彼此匯流而廝殺,因而產生滋滋的聲響。


    真血不斷流出,道則不斷碰撞。令幾乎昏迷的他們,有了片刻的清醒。


    【真我】、【鬥戰】、【斬妄】。


    道途雖然並無高低之分,每一種道途的上限,都取決於修行者自身。


    但的確有一些道途,在同境界時具備更強的表現力,被廣泛認可擁有更廣闊的未來。甚至,被視為“絕巔之姿”。


    這三種道途,都在其中。


    也愈發令孟天海歡喜。


    鬥昭這一輩子都沒有被人當成食物的經曆。重玄遵也隻是被霍士及看到之後,才感受這樣的企圖,在今天才真正經曆。


    但薑望,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這種貪婪了。


    早在內府境的時候,他就被莊承乾拿來填劫。


    他亦不是第一次感受這種絕望!


    他不寄望於任何人,隻是費勁地調動著念頭,思考究竟哪裏還有脫身的可能。


    不可能放棄的。


    “他人寫下的命運,絕不是我薑望的人生。”他在心裏這樣說。


    他的意識接近於昏迷,而竟讓潛意識海沸湧!


    “我可以幫你。”


    這時他耳中聽到這樣的聲音。


    這聲音已經非常熟悉了,印象深刻。


    薑望努力把眼睛睜開了一些,果然又看到許希名。


    背負著六尺長劍,長相醜陋的許希名,就那麽漂浮在身前,與命運薔薇平行而飛。正一臉認真地看著他,再次強調:“想活下去嗎?想擺脫被吞掉的命運嗎?我可以幫你。”


    “代價呢?”薑望緩了一緩,用念頭問。


    “幫我殺一個人。”許希名語氣悵然,情緒莫名。


    “謝謝。”薑望道:“不用了。”


    “你不問問我要殺誰?”


    “無論你的目標是在場哪一位大宗師,我的回答都是如此。”薑望費勁地表達完這個念頭,不再回應。


    他必須節省不多的力氣,為他自己做掙紮。


    這時候孟天海忽然嗬斥一聲:“菩提惡祖!休得搗鬼!”


    許希名不是第一次出現,他曾經在吳病已、司玉安等人都在場的時候,與薑望對話,幾位大宗師彼時全無察覺。


    而孟天海,卻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這份眼力,確然高出一籌。


    他更不僅僅是嗬斥而已,在嗬斥的同時,撼動血河,令得血河深處,又走出一人!


    此人尚未具現全貌,那股恐怖的氣勢已經接天。


    這簡直是讓人絕望,又是一絕巔!


    孟天海幾如這滔滔血河,不斷地掀開底牌,卻仍然探不到底。


    人們心中不由得生起這樣的驚疑——孟天海究竟能夠顯化多少絕巔化身?


    截止到目前為止,加上他自己的真身,他已經足足具現五尊絕巔之身了。再加上他所操縱的、正試圖加入戰場的三尊衍道級禍怪,他所展現的絕巔戰力,已經超過現世絕大部分國家!


    若是曆代血河真君都可以再現。甚至更進一步,如官長青這般的、曆史上失陷在血河為他所吞噬的強者,都能以絕巔表現複現血河……


    他孟天海豈非現世第一人?


    非超脫出手,誰能鎮之?


    晚八點有更新。


    月底了,求一下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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