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盡頭,虛空的歸處,薑望終於抵達。


    無數隕落的星辰,貫穿此方宇宙,鋪就這條孤獨的路。


    以洞真境而論,樓約已經足夠強大。


    但對薑望來說,這還遠遠不夠。


    對手的孱弱,無法驗證真正的自我。


    僅僅是這種程度的力量,怎能說已經走到盡頭?


    “我是為了舉世無敵的勢,來到中域加冕。但到現在為止,你完全不能滿足我的期待。”


    薑望身在掌中宇宙,眺看宇宙之外,從容極了,仿佛他才是那個掌握宇宙的人,而樓約在他掌中:“樓真人,聽聞你在海上,有合無敵之勢,踏足衍道的決心。天路都為你鋪開,東海曾為你沸騰!那位強者,如今何在?!”


    這話聽起來實在張揚。


    他靜等在彼,要看樓約在東海沒有拿出來的底牌。


    他當然期待這場戰鬥本身,但其中也有無法自抑的因李龍川之死而生出的怨念——


    若無這場突然發起的靖海計劃,怎會有李龍川隨行王坤於鬼麵魚海域?


    王坤已死,事情經過或許永遠不為人知。


    帶隊出海的樓約,你吃個教訓罷!


    整個宇宙都靜默。


    而後樓約的聲音響徹——“如你所願!”


    宇宙的盡頭是什麽,或許是個宏大的命題。萬古以來無數的強者都做探索,給予了不同但都玄秘的回答。


    這掌中宇宙的盡處,卻在瞬間就掀開答案——


    一種磅礴的力量降臨了!


    它帶著一種碾壓的姿態,整個宇宙仿佛下沉數分。


    那是一個黃蒙蒙的世界,天圓地方,萬物生長。飛鳥翔集,走獸逃奔。有無限的生機和希望!


    這個世界是立體存在的,但卻像一張紙,在這樣的時刻,自發掀開一角,高高卷起來,化作一隻山巒般的拳頭。江河在拳麵上流動,高山屹立為拳峰。


    “第一拳,太皇黃曾天!”


    道家有三十六重天的說法,撇開高渺不測、為道尊所煉的三清天,共計還有三十三重天,是“天”之所有。


    其中“欲界六天”,第一天即名“太皇黃曾”。


    樓約以世為拳!


    拳壓一世,無可匹敵。


    而在此世掀開後,其後的另一個世界又顯現出來。


    它雖也生機勃勃,實質性存在,但在整體的外觀上看來,有一種“假性”,仿佛造物,而非天生。


    因為此世如玉琢,燦然有明光。一草一木,皆似名匠手筆,精雕而出,哪裏能天地養成?


    俄而玉光四合,一世折疊,又成一拳。


    “第二拳,太明玉完天!”


    “第三拳,清明何重天!”


    “第四拳,玄胎平育天!”


    “第五拳……”


    ……


    “第三十三拳……大羅天!”


    樓約所獨創之蓋世拳典——《三十三天霸拳》!


    霸拳亦霸權也。


    是中央至高,寰宇無敵,不可違逆。


    彼時在東海,他就是預備以此拳術,強轟曹皆。借靖海之大計,席卷中央大勢,成就有望超脫的衍道。


    當時這拳頭沒有轟出來,卻於此刻,盡予薑望!


    可惜這一幕發生在掌中宇宙,不能被更多人看見。


    真是絕無僅有的奇觀!


    一世掀開,還有一世,一拳落下,還有一拳。


    樓約直至此刻,才真正展現他屹立在洞真之巔的力量。


    他的每一拳,都煉入了一個真正的小世界!


    神臨境時的靈域,極致升華之後,方能成就小世界。也有洞真修士,俘虜天外小世界以自用。在自洞真至衍道的那一步,元神出竅,煉合小世界為法身。


    一般的真人,都是一個小世界隨身。


    薑望身懷三個小世界,已經十分罕見。真源火界、閻浮劍獄、見聞仙域,每一個小世界都演化極深,趨向完美。以此三域為法相三尊,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強力手段。隨便一尊法相放出去,都有洞真戰力。


    樓約卻有三十三天!


    他真正把【掌中乾坤】開發到史無其載的境界,不僅演化出掌中宇宙,還在這方宇宙裏,填入了三十三個小世界。


    如此功參造化,煉成三十三天,擁有覆壓一切的偉力。


    三十三拳齊出,是三十三個世界的墜落。


    薑望要看他樓約的底牌。


    牌出來,已壓塌這賭桌。他也想知道,薑望如何來接?


    薑望大聲喝彩!


    “好拳術!這才是我西來欲見!”


    他仰頭高望,麵迎三十三天,直麵每一個世界的演化和生長:“不虛此行!”


    這一刻展霜披、亮真火,耳目皆坐仙……鏘!


    鏗然劍鳴,響徹宇宙。


    他至此才拔出劍來!


    神龍木製的劍鞘,好似藏著另一個世界。無窮無盡的璨光,便如猛獸逃籠,在劍鞘裏被放出,一時撕咬宇宙。


    當他拔身而起的時候,已是萬仙真態劍仙人!


    此刻的薑望,才真正發力。


    一刹那寰宇見仙虹。


    三十三隻拳頭,三十三重天,已經囊括一切,橫壓宇宙。


    可是仙虹貫穿了所有!


    這是混沌之中的第一縷仙光,超越物質而存在。


    它以耳目不能追及的速度,洞穿了一個又一個的小世界,先“太皇黃曾”、後“太明玉完”……


    當它刺破大羅天而存在,劍遊赤眸的薑望,已看到虛空所映的樓約的臉。


    那張生得堂皇的臉,仿佛有天道的刻痕,斧鑿出一種淡漠和冷峻。


    在宇宙的盡頭,薑望仰頭望著虛空。


    飄展的霜披仿佛一幕新天,在此霜披之後,那三十三個龐巨的拳頭,有如舊時代風化的山岩,在歲月流經後,漸次崩塌。


    霸拳的力量,原來一潰如細沙。


    霜披飄展,沙瀑奔流,亦不失為一種壯景。


    “樓真人,你當不止如此!”薑望提劍立仙虹,垂眸道:“請讓我看到,更強的你。”


    在他展現萬仙真態劍仙人之前,他就已經觸碰到這掌中宇宙的邊界。


    在他拔劍的此刻,所謂的宇宙盡處,亦不堪一張薄紙。


    他抬劍就能劃破,但他靜等。


    他滿心期待,中州第一,能夠展現更多的可能。


    虛空之中,浮凸出樓約的臉。


    五官在宇宙的盡頭顯得深邃,起伏如山穀丘陵。


    此刻他仿佛這片宇宙都不能夠容納的恐怖巨靈,隻是一張臉的浮凸,就已經形成覆蓋一切、晦沉星海的陰影。


    而後星光一卷,結成虎嘯山河的長袍。


    樓約的身形,顯化在此間。他立身自己的宇宙,踏足於洶湧的星海,遙對薑望,遙遙一探掌——


    “鴻蒙滅劫,萬磨此真。”


    整個宇宙都在坍塌!


    星光盡黯滅,星辰皆死去。


    虛空所有,皆歸於無。目光所見,那一團一團,盡是幽深暗邃的混洞,仿佛這片宇宙中,一個個毀滅的節點。


    鴻蒙複於未辟,天地混為未分。


    掌中宇宙,複返洪荒!


    而毀滅性的力量,不斷消磨著薑望的“真”。


    在這般宇宙潰滅,洪荒無隙的時刻。薑望的雙眸,一眼轉燦金,一眼轉雪銀。


    霜披倏而為金披,玉冠作金冠,黑發為金發,白色天火繞道軀,霜色天紋銘劍身——


    極天之態,先天永恒金尊!


    這萬劫不磨的存在,在掌中宇宙裏永恒。宇宙崩塌,不改其真。


    於是一劍橫割!


    劍剖陰影,劍分清濁。


    劍開天!


    天人已封,天道已隔。


    沒有驅使天道的力量,這並不是最強的【先天永恒金尊】。


    但卻也已經足夠。


    星辰墜落已停止,混洞深幽不再動。宇宙像一塊虛無的晶體,凝固在瞬間。


    而後虛空生隙,裂出天外的光。


    這坍塌中的宇宙,竟被一劍定住,而後又剖開!


    ……


    所謂樓氏,是應天第一家,中域古老的名門。


    中域第一的真人,撐起如今的門庭。


    在軍機樓任事的樓君蘭,算是優秀的後繼者。但比之陳算、徐三等,也都不算出挑。相較於樓約昔日冠絕同輩的風采,遜色太多。


    此刻她端著一碗粘稠的黑色的藥湯,坐在幽暗無光的房間裏。


    她旁邊是一張描金漆的全圍屏拔步床,像一個封閉的小木屋,厚重的床帷也垂落,密不透風。裏間隱約坐著一個人影。無來由的,有隱隱的寒氣向外彌散。


    現在還不是喝藥的時間,妹妹未見得可以交流。


    樓君蘭端藥的手紋絲不動,眼睛看著不遠處的立鏡——那一麵等人高的大銅鏡,是有一年妹妹生日,父親從天外拔回。可以叫她足不出戶,便看到外麵的世界。


    此時鏡中所流動的光影,正是雲上那場戰鬥。


    當然囿於銅鏡的局限,和她自己的實力,對於這場天下第一真的戰鬥,她看得並不很清晰。


    隻能看到兩人對峙,而後父親一翻掌,便陷薑望於掌中乾坤。


    而後的戰鬥就無法再看見,一切都發生在中域第一真的掌中。


    掌中乾坤的強大,中域無有不知。


    過往無論麵對何等樣對手,樓約翻掌之後,戰鬥便已經結束。


    唯一叫樓君蘭注意的是——當樓約翻掌將薑望籠罩時,薑望幾乎不做抗拒。


    就好像……他情願走到樓約掌中,要等樓約演盡所有。


    何能有如此自負?


    何來這樣的實力?


    這個世界變化太快,那些站在絕頂高處的蓋世天驕,不斷革新修行曆史,叫她鉚足了勁,卻連目光都追不上背影。


    當年在星月原戰場,自己還有與之爭鋒相對的機會。如今麵對自己那個素為中州第一的父親,竟然讓一先!


    “姐姐,打到什麽程度了?”帷幕裏的聲音響起。


    與此同時,一隻蒼白的手探出帷幕,接過那碗冒著熱氣的湯藥,收進帷幕後。隻聽咕嚕兩聲,喝了下去。


    妹妹若是沒有病,或許……


    在突來的寒涼裏,樓君蘭緊了緊外衣,輕聲道:“薑望還困在掌中乾坤裏。”


    但這句話即刻便咽下去了。


    “已經……斬破!”


    ……


    四方無限,天不絕頂。


    雲台之上,人們隻見得樓約一翻掌,薑望就已不見。


    而後在下一刻,這掌又回翻。


    那隻骨節粗大、在中州幾乎代表無敵的大手,出現了一條從食指指尖、越過中指、一路延伸到腕部神門穴的劍創,深可見骨,血如泉湧。


    再看薑望,還是站在原地,玉冠端正,黑發垂肩。


    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身上青衫連個褶皺也無。


    隻是腰側長劍已出鞘,執在他手中,喻示著或許發生了一場戰鬥。


    勝負已分嗎?


    樓約賴以成名的掌中乾坤,都被斬破了!


    這場戰鬥已經結束?


    薑望搖了搖頭:“還不夠。”


    中州第一的確名不虛傳,掌中宇宙,三十三天霸拳,曠古絕今。但僅止於此,仍然不夠,就這種強度,怎麽為他加冕,怎堪係為旒珠?


    樓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也咧開了嘴:“的確……不夠!”


    他的手掌如山河大地,那道劍創似是大地的裂穀。此刻便從裂穀之中,蒸騰出絲絲縷縷的“炁”。


    混洞太無元高上玉虛之炁。


    這炁一開始隻是從劍創出來,而後從七竅而出,而後從毛孔而出,到最後已膨脹在他身外,虛張為頂天搖地的巨像。


    九天之上,仿佛有書頁翻過的聲音。


    一頁就是漫長的一生。


    樓約的氣勢瘋狂暴漲,自此展現絕不輕動的力量,《混洞太無元玉清章》!


    昔日懷德真人莊高羨所擅長的道術“混洞歸元”,隻是“混洞太無元高上玉虛之炁”所衍生出來的道術。


    而《混洞太無元玉清章》,是“混洞太無元高上玉虛之炁”的根本章!


    玉京山一脈核心道法,多以玉虛之炁馭之。


    樓約是不折不扣的帝黨,而修成此玄章,修至這般程度。哪怕是玉京山上的靜修者,曆數諸代,也沒幾個能及得上。


    他錄名元始玉冊上的“太元”之道號,便由此來。


    此刻混洞太無元高上玉虛之炁構成他的外軀,他隻半身在雲海,就已經雄壯如高峰。


    一隻眼睛深幽一片,一隻眼睛星河環轉。


    左眼宇宙,右眼混洞。


    於今彰顯,玉清中央敕法尊軀——【元始大道君】!


    這是尊名,亦是尊身。


    是唯有修成《混洞太無元玉清章》,且修至極高境界的強者,才有可能召顯。


    此君現,天地受敕,諸法為掌!


    但樓約隻看到一柄劍。


    劍柄如墨,劍身似雪,通體不見瑕色。隱有霜紋是天紋,隱有赤紋是人紋。


    接著連劍也看不到,隻有璨光,無窮無盡不可被穿透的璨光。


    左眼的宇宙,右眼的混洞,都被璨光鋪滿。


    而雲台之外的觀戰者隻看到——


    太陽墜在了雲海!


    天邊烈日根本都看不到,唯有立身雲台的那位年輕真人,璨光無窮,連發絲都仿佛光織。


    而他隻出了一劍。


    萬仙真態,人生有撼!


    那龐巨威嚴、敕命天地的元始大道君,在這一刻轟然潰散。


    似天柱之傾。


    無法計數的玉虛之炁,亦隻如雲氣一般,轟轟隆隆,蒸騰上高天。


    場邊的姬白年張了張嘴,一時無聲。


    都知薑望強,都知薑望東來,必有倚仗。但真不知能強橫至此。


    樓約已經展現了超邁諸代,毋庸置疑的中州第一實力。


    可這玉清中央敕法尊軀,還未顯威,就被斬破了!


    聞名天下的玉虛之炁,好似風流雲散。


    元始大道君的殘軀中,隻有一個搖搖晃晃,但終於下定決心的樓約。


    “我承認你是此境最強。古往今來,尋遍曆史,亦不聞有此真。我承認在這洞真境,我永遠不可能超越你。這麽多年的等待,我以為我的對手隻有黃弗——你斬斷了當代所有人洞真無敵的路。”他站定在那裏,在蒸騰的離他而去的白炁中,緊閉著的雙眼,各有血痕蜿蜒。但他將這雙受創的眼睛,猛地睜開,往前一步走!


    這一步,即登天!


    “來日衍道,你我再爭!”


    樓約長期以來,距離衍道隻有一步。


    但他也在求洞真無敵的路,求衍道之後更大的超脫希望。可世上仍有黃弗在,他們兩人互相製約,誰也不能真個無爭議地碾壓另一個。


    在漫長歲月的互相競爭裏,他們已經走到每進一步都萬分艱難的境地,而都無法戰勝彼此,幾乎陷為窮途。


    以至於他要去東海,通過靖海計劃,尋找新的可能。


    然而靖海計劃也失敗了。


    他心中仍然抱著有我無敵的信心,留下來再往前走。


    可今天看到了薑望的劍——正式宣告此路不通!


    於是他躍升。


    這是一場天不絕頂的戰鬥,他證道而勝,不算違例。


    從洞真到衍道的路,有的人走了一生,有的人一生隻能眺望、不可企及,如樓約這般的存在,卻隻要抬腳。


    而今他登上——


    他耳邊響起薑望的聲音。


    那樣清晰明朗,平靜而不容置疑:“今日……不許!”


    樓約本來眺望絕巔風景的眼睛,忽然什麽都不能再看見。


    他心中是沒有盡頭的永夜,他眼前是無際又無邊的空茫。


    當視野重新恢複,他的道軀墜落下來,而肩上壓著薑望的劍。那薄鋒一劍,何止萬鈞?仿佛命定,如似天傾。


    他的命途在剛才那個瞬間幾乎被斬斷,是薑望及時收了手。


    而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勢,都被鎮在此劍之下,不得脫逃!


    距離絕巔隻有半步,但這一腳抬上去,卻永遠落不下來。


    恍惚一念,已經是世間最遙遠的距離。


    姬景祿立於雲上,欲言又止。


    絕巔之後,眼界大不同。昔日受此劍,懵懵懂懂便已戰敗。今日再見這一劍,終於看得真切,洞悉其妙處,反是愈發覺得精彩。


    好一劍劫無空境!


    薑望他竟然……打斷了樓約的衍道!


    中州第一的樓約,第一次在同境的交鋒中,被毋庸置疑地擊敗了!


    在拿出最巔峰狀態、演盡所有之後,仍然未能改變這結局。


    沒人能說樓約不強,沒人能說他在這場廝殺中沒有盡力。


    這場洞真無敵的路走到現在,終於可以宣告圓滿。


    真君之冕上的最後一顆旒珠,也已經係上。


    姬景祿當然知道絕巔之境是薑望必然看到的風景,但在無涯石壁上禮貌告別的時候,的確沒想到這一天會這麽快地來臨。他總以為薑望這樣的修行者,在踏出最後一步之前,還要花費巨大的時間、反複地磋磨,但已經走到這種程度……實在是進無可進,還要如何?


    整個雲台戰場,整個景國,整個中域,乃至於全天下——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


    薑望自樓約的肩頭,緩緩收回了長劍。長相思那舉世無雙的鋒芒,歸於鞘中,自此而晦隱。


    他贏得這一戰的勝利,真正走完洞真無敵的路,贏得那“舉世加之”的勢。


    在與樓約開戰之前,他說“情願此身非絕頂”。


    那盡可以被所有人視作是狂言。


    但好像……


    他的的確確,已經走到絕頂,走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曆史極限。


    前方一線之隔,就已經是另一方天地。不在此間。


    但就此結束了嗎,這場加冕?


    雲海翻波。


    天風吹發。


    薑望抬起了眼簾。


    這天,這雲,這地,這四方的強者,無數複雜的目光,都在他眼中,都被他看到。


    他不管別人走的是什麽樣的路,他隻知道這一切對他來說還不足夠。


    為什麽來中州?為什麽要求洞真無敵?


    他在心牢之中對戰天人,說他別無宏心,“惟願世間少些遺憾”。


    但這一生跋涉至此,吞霜飲雪,經風曆雨,他多麽清楚——隻有在長相思的劍圍之內,他才可以這樣說,才可以這樣想,才能如願!


    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路,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跋涉,沒誰會在意你的痛苦,在意你的遺憾。


    除非你屹立在那裏,是所有人都必須要看到,都不能夠逾越的山!


    所以。


    擊敗樓約並不能成為終點。


    恰恰相反,屬於“薑望”的加冕儀式,現在才要真正開始。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不知這個世界,準備好了嗎?


    薑望仗劍在雲端,對樓約一禮:“我要為我的輕慢,向閣下致歉,您無愧於中州第一——承讓!”


    而後後退一步,仰看極天。


    “李一!”


    “你是否在看?!”


    他終於喊出那個名字。


    這聲音響徹整個中域。


    從還真觀外聽到這個名字開始,至今已經超過十二年,過了一紀!


    黃河之會再相逢,到今天,也已經過去十年。


    十二年一彈指,多少雲深晦滅,多少春秋碎了!


    從破觀的供桌下,一直挪到左光烈的屍體前,他一共挪了四百六十一步。


    從還真觀外葬屍的少年,走到今天景國上空的雲台,摘下“洞真無敵”的名號,看到那真君的“冕”,他一共又挪了多少步,誰能數得清?


    “觀河台上,你的劍為我而鳴!”


    此刻他說話,並不高聲,隻是攤開雙手以對天——整個景國境內,所有的長劍都鳴鞘!


    “現在我來告訴你……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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