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物無我,故無生無滅。


    ——《白骨無生經》


    ……


    薑望挪動腳步,竭力壓下不寧的心神,他必然相信、也隻能相信董阿。


    在通天宮的躁動中,他勉力保持平靜。


    轉去內門宿舍,與獨住的淩河打了聲招呼。再三叮囑謹慎小心,但也不知該提醒他具體小心什麽。


    淩河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可也沒有多想,隻以為是接連發生道院弟子遇害的事情,令其不安。


    他勸薑望不要多想,表示接下來一段時間先不接任務,讓他回去好好休息幾天。準備迎接新年。


    最後他拍了拍薑望的肩膀,笑著說:“老虎馬上就回來了,咱們還是一起喝酒!過年!”


    這話的確讓薑望笑了。


    再沒有什麽比團聚更美好的事情。


    “欸!一起喝酒。”


    薑望離開宿舍,打算回家。


    他今天沒有直接從後門離開,而是走的前門。因為想要繞一圈,經過趙汝成的家裏,與汝成說兩句話再回去。


    他隻是因為心中不安,想跟他們說說話。


    但其實也沒什麽具體可說的。無非是注意安全,規避危險之類。但他甚至不清楚危險會從何而來,自然更不知道如何規避。


    快過年了,大部分道院弟子仍在苦修,或者接了任務正在磨礪自己,道院裏路上的行人並不多。


    偶有幾個,也都氣質昂揚,充滿朝氣。


    就像如今蓬勃向上的楓林城道院一樣,未來有無限的光明和可能。


    如果說董阿是為楓林城道院築實了堅實的地基,祝唯我就是成為了楓林城道院一麵飄揚的旗幟。


    已經有不少優秀修行種子表達意願,想要來這裏修行。


    假以時日,楓林城道院的成績不可限量。


    看著他們的笑臉,感受著他們的精氣神,薑望忽然覺得自己很荒謬。


    我在惶恐什麽呢?


    他問自己。


    然而沒有答案,隻有那根黑燭的來回跳動,愈漸瘋狂。


    纏星靈蛇已經縮成一張餅狀。


    薑望於是在道尊像前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強忍著戰栗,默默梳理道心。


    ……


    ……


    王氏族地裏的那個偏僻小院。爬山虎早已退卻腳步。


    陽光灑落,院門輕掩,寧靜一如既往。


    王長祥興衝衝地跑過來,在院子門口才放緩腳步,收拾心情。


    今年的郡院新生中,他和黎劍秋入院的時候都不算太亮眼,但隨著修業的開始,都漸入佳境。


    如今已都在郡院新生前十之列。


    當然他並不會止步於此。他甚至有信心通過下一次的三郡聯比。


    未來是很好的,未來充滿希望,


    更令他高興的,是現在趕回族裏的原因。


    昨日他在郡院完成了一樁高難度的任務,因而得賜一瓶秘藥。此藥據說能拓寬通天宮,同時也有疏通道脈的效果。


    能夠拓寬通天宮的秘藥,當然對每個人都有大用。但是對王長祥來說,能夠“疏通道脈”,才是他為之拚死的原因。


    他甚至不能夠確定這藥對王長吉有效,他問過郡院裏的教習,但對方隻是說,有可能。


    可僅僅隻是“有可能”,就足夠了。


    就太好了!


    因為在過往的那些日子裏,無論是誰,在查驗過後,對王長吉下的結論都是“不可能”。


    絕無希望,絕無可能。


    也正是因為如此,父親才對兄長徹底放棄,王長吉自己也心灰意冷。


    記憶中不是沒有兄弟二人一起嬉鬧於父親膝下的畫麵,盡管那些片段很少,但已彌足珍貴,值得為之奮鬥。


    從城道院至郡道院,他增長了修為,拓寬了眼界,也看到了更多的機會和可能。


    從“不可能”到“有可能”,這難道不是進步嗎?


    他從來都覺得,兄長是他記憶裏那個博學、高大、溫暖的樣子。


    相較於與父親短暫的相處,更多的時間裏,他跟著兄長長大的。


    父親更多的是“族長”,兄長卻承擔了更多的“父親”。


    就算全世界都放棄了兄長,就算兄長自己都放棄自己,他也絕不放棄。


    這是他之所以走到如今,的理由。


    王長祥一刻也等不及,往日為人稱讚的穩重心性並不足以幫助他。


    拿到秘藥的第一時間就往家裏趕,就像一個急著獻寶的孩子。


    連夜趕路,歸心似箭。


    半日之間,從清河城趕到楓林城,快過奔馬。


    來不及問候父母,更顧不上其他族人,王長祥直接奔向了哥哥的小院。


    停在院門口。


    “要平靜。不能給太大壓力,也不能表現出太大希望。”


    王長祥在心裏告訴自己。


    因為希望越大,絕望越大。


    王長吉吞服開脈丹,卻毫無動靜的那一幕,早已深深刻在他心裏。兄長那絕望的眼神,他經常會在午夜夢回時想起。


    郡道院如果沒有辦法,還有國道院。國道院如果也沒有辦法,還有別的國家。甚至……還有玉京山。


    總有未來的,總有希望的。


    王長祥終於調整好呼吸,輕輕推開院門,踏進小院中。


    小院裏空空蕩蕩,那張躺椅上並沒有熟悉的人影。


    而就在他的麵前,在院中,在青磚之上。


    “仰躺”著一隻橘貓。


    說仰躺並不準確。


    因為這隻肥胖的橘貓,被整個肢解在地上。


    貓頭,四肢,包括尾巴,都被整整齊齊地碼好。仿佛還能拚在一起。


    它是小橘。


    脾氣暴躁,性格傲嬌的小橘。是王長吉視若珍寶,悉心嗬護的胖橘貓。


    王長祥一下子就慌了。


    他的道心無法穩固。


    連道術也一時忘了,跌跌撞撞往裏屋跑:“哥!哥!”


    “王長吉!”他大喊。


    他隱約聽到了微弱的回應,那聲音好像自王長吉的臥室傳來。


    王長祥拚命往臥室跑,道元洶湧起來,帶給他源源不斷的力量。


    這時候他終於聽清了那個聲音。


    那的確是王長吉的聲音。


    那個聲音充斥著焦急、暴躁、凶狠……


    那是王長祥從未在兄長身上看到的情緒。


    哪怕小時候,自己撕毀他心愛的書,他也隻是溫聲的告誡自己,不要如此。


    哪怕成年之後,他遭受種種冷落怨懟,他也隻是淡淡的轉身,告訴自己,任他們去。


    可這時,那個聲音如此刺耳、暴戾,甚至於絕望。


    那個聲音在喊——


    “王長祥!”


    “王長祥!”


    “給我滾!”


    “給我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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