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大概都已經不記得胡栓子是誰,即使是薑望,若是乍然聽到這個名字,也未必還有印象。


    這世上大部分的普通人,存在感便是如此。


    早先胡老根還在的時候,或者還有人記得胡栓子這個樸實的後生,但胡老根死了,他也就更默默無聲。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胡老根這個前亭長也沒有子女,將稍帶些親戚關係的胡栓子弄進鎮廳裏謀了個差事,算是照顧。


    其實這段時間裏,胡栓子也做了很多事情。維持秩序、運送物資、宣傳防治鼠疫方略……總之做了所有他能做到的事情。


    還特地跟當初礦上的那些護礦武者(現在編入青羊鎮廳)請教武藝,每日苦修不輟。


    雖是薑望給了獨孤小權力,真正贏得卻需要她自己的努力。


    對於獨孤小的任何命令,胡栓子都是最堅決的執行者。最初也正是在他的帶動下,其他人才開始慢慢的認可了獨孤小的指揮。


    但也就僅止於此了,他想做再多事情,也實力有限。


    對於獨孤小心情的變化,他自然是第一時間察覺的。


    有意無意的在獨孤小身前晃過了好幾次,才終於鼓起勇氣道:“小小今天很開心?”


    獨孤小抬起頭,對他笑了笑:“是啊,栓子哥。”


    也就如此了。並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麽開心,更沒有與他分享快樂的意思。


    她當然知道栓子的心意,但該說的早已經都說清楚。


    在超凡力量橫行的世界,普通人是沒有未來的。


    她以前認為自己也是沒有未來的一個。


    所以拚了命也要跟上薑望的腳步,竭盡全力表現自己的價值,都是因為安全感的缺失,都出於朝不保夕的忐忑。


    她怕自己稍稍慢了點,就會被毫不猶豫地拋棄掉。重新墜入那個灰蒙蒙的世界裏。


    而現在,得到了薑望的承諾,她甚至已經過分地開始期待未來。


    那個或者能夠色彩斑斕的世界裏,自然是沒有胡栓子的。


    她願意對胡栓子表現得稍微親近一些,隻是感念他的心意,以此等態度讓其他人更尊重胡栓子一些,這是在她看來對等的回報。


    多則沒有,少也不必。


    見獨孤小沒有多說的意思,胡栓子憨笑了兩聲:“那你忙著。”


    對他而言,這個笑容便已足夠。


    其實獨孤小是很少笑的。大部分時間都冷著臉,這樣能讓稍顯青稚的她看起來成熟一些。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或許不在意。


    但他知道,他在意。


    走出鎮廳,越過院子,從正在躺椅上曬太陽的向前旁邊走過——前段時間的辛苦努力仿佛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鼠疫得到控製之後,其人又迅速故態複萌。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


    “沒有用的。”在胡栓子走過時,向前忽然這樣說道。


    胡栓子不敢怠慢,停步回身,恭敬問道:“向爺,您跟我說話麽?”


    向前連眼皮都沒有抬起來,但顯然這裏也沒有第二個人:“放棄吧,你們不在一個世界裏,你踮起腳也夠不著。以前如此,以後更如此。”


    胡栓子大約是聽懂了,但他沒有說話。


    “路漫漫其修遠兮……”向前歎了一口氣:“栓子,不如別去了。”


    “我不知道什麽路漫不漫、人遠不遠的,向爺。”栓子以其特有的認真說道:“我隻是看看,就很好了。”


    天光真的很好,讓人覺得世界明麗。


    “既然你心意已決。那就好好努力吧,我說的是真正的努力,不是你現在這樣沒頭蒼蠅似的圍著轉。”


    向前仰躺著,睜眼看了看萬裏無雲的晴空,恍惚有一種錯覺,仿佛整片天空都將要傾塌下來。“等你真正的努力過了,你就會明白……努力也沒有屁用。”


    “好的,向爺。”


    胡栓子看似明白,實則莫名其妙的離開了。


    每個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向前能夠閑適的曬太陽,胡栓子卻隻覺得……實在很熱。


    ……


    ……


    衡陽郡乃陽國三郡之首,國都自然也落於此郡。


    陽國國都名為“照衡”——最早的名字是“天雄”,向齊國俯首稱臣之後才改為“照衡”,那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此時,在照衡城內的王宮裏,一個麵貌普通的青年,正坐在一處偏殿中等待。


    其人不僅長得普通,氣質也很尋常,即使此刻衣著華貴,也有些不倫不類的樣子。總之顯不出貴氣。


    如若薑望在此,便能認出其人來,正是在倉豐城天下樓遇到的,那個自稱東域第一殺手的阿策。


    能將殺手組織的招牌,堂而皇之地掛在一座大城裏,搞得比尋常酒樓還熱鬧,天下樓自然不會太簡單。至少也在當地有一些官麵關係。


    但恐怕薑望也想不到,這個阿策能不簡單到可以隨意出入王宮的地步。


    他其實是當今陽國國君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兒子。姓陽,名玄策。


    都說“天家愛長子,百姓愛幺兒。”


    也不知有沒有道理,但反正陽玄策是極不受寵的。


    陽國統共就那麽大,他出生的時候,該分的、該占的,都被幾個哥哥占得差不多了。他連點殘羹冷炙也分不到,索性便絕了宮廷之念。


    做個閑散王子也便罷了,偏偏他還跑去弄了個什麽殺手組織,自封東域第一殺手,花錢請一堆閑人整天去組織裏逛,裝成生意很好的樣子——其實一直在賠錢。


    就這麽個小王子,做事不討喜,長得不討喜,出身更不討喜。


    他的母親,隻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小宮女。他的出生,隻是偉大的國君陛下一次酒後興起。


    那個可憐的宮女,生下陽玄策後便不明不白的死了。至今也沒個說法。


    有說是當時還在世的太後不喜,有說是皇後……說不清,扯不明白。


    總之是一團亂賬。


    薑望留下來的那封信,他毫不猶豫地拆開看了,反正天下樓又不是什麽講信譽的地方。


    本來隻是當一件有趣的事兒,看完之後,他第一時間便來了照衡城。


    他即使是再怎麽被人罵作不懂事,也能夠明白這一次肆虐陽國的鼠疫有多可怕。若那個白骨道還有後續動作,陽國方麵怎麽警惕也是不為過的。


    他不喜歡照衡城,一點也不喜歡這裏。無論是這裏的街道,還是這裏的空氣,都有一種叫他窒息的冷漠。所以他寧肯躲到倉豐城裏,經營他並不成功的殺手生意。


    但不管怎麽說,他的家還是在這裏。他生於此,長於此。


    隻沒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回一趟宮裏,一杯茶喝了好幾個時辰,續了又續,涼了又涼,卻連父親的麵都沒能見到。


    國君陛下當真是忙啊!陽玄策百無聊賴地想道。


    太子隨時可以去見國君,同樣是兒子,他要見國君一麵,卻須得三申五報。


    有心就此離去,但念及那封信……


    “我還要等到何時?”他忍不住敲了敲杯盞。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低眉順眼地道:“奴才……奴才實在不知……”


    “那你知道什麽?”


    “奴才有罪,奴才該死。”小太監慌慌張張,隻知跪地求饒。


    “說來說去,就這句話。”陽玄策的確有些生氣,但畢竟忍住了:“我也不難為你。你去問問劉公公,我父王還要忙多久?我有正事找他老人家!”


    小太監慌忙跪伏在地上:“奴才這就去問。”


    這一去,便再未回轉。


    茶,茶,茶,人還未走,茶便涼透。


    他可是天家血脈啊!難道是什麽攀扯貴人的窮親戚嗎?


    即便陽玄策早已經習慣被忽視了,但被無視到這種程度,被無視得這樣徹底,還是令他難以忍受。


    不去爭,不去搶。可也不代表,連最基本的尊重都可以不要啊!


    他索性起身,不去管那些禁令,也不顧那些宮女的阻攔,徑自出了偏殿,大袖飄飄,直接往陽國國君處理政事的養心殿走去。


    看誰敢攔!他在心裏冷笑。


    才至養心殿外,一個慈眉善目的無須老人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麵前。


    “殿下何來?”


    此人正是秉筆太監劉淮,平素最得國君信任,常在身邊侍奉。


    即使是陽國太子,也不敢怠慢此人。


    見得是他,陽玄策有再大的怒氣也隻能先按捺:“來見我父王。”


    說罷,還倍覺屈辱地補充了一句:“有正事!”


    “原來如此……”劉淮仿佛剛知道此事一般,殷勤笑道:“殿下辛苦了。”


    “為國事,何辭辛勞?”陽玄策應付著場麵話,又提醒道:“父王此時可在殿中?”


    “啊,陛下在的。”


    “那就麻煩公公去稟告一聲了。”陽玄策道。


    “正值國事多艱之秋,陛下日理萬機。待他老人家忙完這一段,我一定為殿下轉達。”


    劉淮恭敬地道:“烈日炎炎,殿下不如再去飲一杯茶。”


    茶……又是飲茶。


    又是等待。


    這滿臉的恭敬,滿心的輕蔑。


    “啪!”


    陽玄策終於按捺不住,將腰間玉飾扯下,當場摔碎在此人麵前。


    厲聲喝道:“劉淮!你要阻攔天家父子相見,隔絕陽氏人倫嗎?”


    ……


    ……


    ps:雖然陳盟主說打賞不為催更,隻是喜歡。但作者怎麽也是要表示一下的。三更是扛不住了,一更怎麽著也得擠出來。比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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