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鎮廳裏,薑望麵露驚容。


    安頓下來之後,他才在錢執事嘴裏得知齊軍大軍困鎖陽國的事情。


    也因而明白了,錢執事為什麽委曲求全,任由宰割。


    他還是嫩了一些,若早知此事,別說五百顆道元石,便是一千顆也未必割不下來。


    但對於這個消息本身來說,區區一些道元石,拿多拿少,又算得了什麽呢?


    齊國一舉一動,都足以引起東域動蕩。


    更何況是兵圍陽國此等大事!


    “你說清楚,齊軍圍境,是困鎖陽國,攔截鼠疫。還是要吞掉陽國?”薑望問。


    “我一個小小商人,哪裏看得清此等大事?但或許……兼而有之!”


    鎮廳裏陷入短暫的沉默。


    薑望此時幾乎能夠篤定,這便是重玄勝之前隱約暗示的齊國大動作了!


    他倒並不會埋怨重玄勝沒有提前告知他此事,事涉軍機,就算重玄勝不怕死,他也要攔著。


    隻是確實這事有些突然。


    如果齊國直接一口將陽國吞下,把屬國變為治下郡城,整個陽國地盤上,利益都要重新分割。這也意味著,他之前在陽國做的所有努力,可能都是無用的。


    因為戰後的分割,顯然隻能由齊國軍方主導,而已經不涉及其它了。


    等等……難道重玄勝想不到這些嗎?


    一念及此,薑望於是問道:“錢執事可曾查到,這次領軍來陽國的,是哪位大人物?”


    錢執事搖搖頭:“四海商盟的情報係統現在也被切斷了,我在陽國也是兩眼一抹黑。隻知道是九卒之一的秋殺軍,再詳細一點的消息根本得不到。或許隻有大戰真正開始的時候,我才能知道來的是誰。”


    來的是九卒之一,決心已經很明顯。


    所謂身懷利刃,殺心自起。這麽一支天下強軍來陽國,在能夠輕鬆征服陽國的情況下,齊國方麵高層想不動心也難。


    薑望隻想到的是……重玄勝此刻必在軍中,不然不至於無法回信。但重玄勝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


    怎樣才能幫助到他?他需要怎樣的配合?


    此時他們二人,一個在陽國內,一個在陽國外。一個獨守一鎮,一個身在軍中。


    如何才能夠在無法溝通的情況下,完成配合?


    薑望總覺得自己漏了什麽事情,但一時卻怎麽也想不明白。


    隨口問了一聲:“小小,你怎麽看?”


    獨孤小毫不猶豫:“小小什麽也不懂,哪有什麽看法?老爺這麽聰明的人,您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


    這隻是小小日常的表忠心。一直也很努力的在向前、竹碧瓊等人麵前強化薑望的領導地位,並無什麽特別。


    但這時聽到這句話,薑望忽然靈光一閃。


    “那胖子比我聰明得多,我能想到要與他配合,他不會想不到我就在陽國!在無法溝通的情況下,如果他需要我做什麽,或者想要告訴我什麽,他會怎麽做?甚或……他會不會已經做了什麽?”


    薑望又看向錢執事,他終於想明白他忽略的是什麽了。


    “錢執事,剛剛想起來一事。”他問道:“我聽你們商盟倉庫的那個護衛說,你早就逃離陽國了啊?怎麽突然又回轉?按理說齊軍即便封境,也不應該攔截齊人吧?”


    “人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


    錢執事始終以為他是因為隱瞞收獲、賄賂軍隊而被屏西郡方麵驅逐,從而錯過了最初可以逃回齊國的時機。


    在薑望麵前也不便全部說出來,苦笑著道:“習慣了孝敬軍爺,沒想到遇到個鐵麵無私的,直接將我趕了回來。再之後轉道別處,已經禁絕通行了……”


    “不忙。各處都是個什麽情形,你細細說來。”


    錢執事便挑撿著說了。


    “如此說來,陳勇他們還在百川城外的軍營裏?”


    “是啊。”錢執事罵道:“老子就晚了一天,那些臭軍頭就不許過了,哪怕就待在軍營裏也不行!”


    聽到這裏,薑望已經有八成把握了。現在重玄勝很有可能就在百川城,而且有一定的軍權。


    這個錢執事,就是他“送”回來的“知會”!


    其人很明白薑望把青羊鎮經營得怎麽樣,也很清楚卷款出逃的錢執事,在陽國無路可走。


    他是拿錢執事給薑望出氣,也是讓薑望用錢執事隨身的資源補充,更是告訴薑望,他來了!


    而剝開一切,最核心的部分就是,重玄勝也需要他保下青羊鎮域!


    “錢執事,想必你也知道現在局勢如何。”薑望起身道:“在這種時候,我們一定要力往一處使,分散則弱。你的人,包括你,現在都由我統一指揮。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非常好!薑大人少年英雄,說的恰是正理!”


    錢執事表現得大義凜然。


    當然心中有沒有意見,就不得而知了。好在薑望也不需要考慮他的內心戲,隻需要他將四海商盟在嘉城城域的物資盡量調度過來。


    而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日,已是七月二十六。


    青羊鎮域的最後兩名鼠疫患者。


    一者病死,一者痊愈。


    像是過去和未來,同時存在。


    ……


    ……


    照衡城,王宮大殿之中。


    朝臣都已經退去了。


    陽國國主陽建德半蹲著,親自在地上撿拾著什麽——那是一些衣衫飾品的碎片,材質依稀可見華貴。


    血肉之類自然是不會剩下的,留下的這些碎片也都是碎片的主人自己在掙紮中損毀。


    太監劉淮便一直候在旁邊。


    陽建德一邊撿,一邊隨口問道:“玄策呢?”


    劉淮躬身道:“他既不在照衡城,也不在倉豐城,不知去了哪裏。局勢現在太亂,奴才還需要一些時間……”


    “算了。”陽建德直起身來,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碎片握在手心,淡淡道:“陽氏落到今日局麵,皆孤之罪。若能留一個血脈,也是好的。”


    “時至今日,哪裏怪得了陛下?”劉淮眼淚流了下來:“早在三代之前,陽國便已為屬國。先君在時,將陽國最後一支強軍也葬送了,王都也不得不改名為照衡。擊敗夏國之後,齊國在東域已經沒有對手,我們陽國又在臥榻之側……陛下登基之後,麵對的便是如此局麵。縱是陛下文韜武略,不輸於人,又哪有回天之力?”


    “照者,明光也,即我陽氏。衡者,穩定也,即乞時局。說得好聽,無非是苟延殘喘。”


    陽建德歎罷,擺了擺手:“孤不成器,孤的兒子也不成器。就不要再把責任推及孤的父王了。”


    他走了幾步,將左手攥著的那些碎片放進劉淮懷裏:“好生收著。”


    待劉淮恭恭敬敬將它們捧住,陽建德才轉身往殿外走。


    大殿雖然華麗,卻有些昏暗,或許是宮殿太幽深,但燈不夠亮的原因。


    然而殿外卻是一片明光,日頭燦爛。


    “擬國書,向重玄褚良乞降,加孤玉印,請他來宮城一敘。”


    陽建德邊走邊說。


    他的腳步並不快,一步卻邁得極遠。


    劉淮剛剛抬起眼睛,便看到自己的國君已經站到殿門處。


    那個並不算高大的身影,仿佛站在光與暗的分界點。


    前麵是光明,但他不願走進。後麵是黑暗,他也無法墜落。


    隻有其人的聲音,恍惚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很清楚,卻也很遙遠。


    “孤要看看,三十年彈指已過,凶屠……尚能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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