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聲匿跡多年的許放到了青石宮,口呼聖太子,向薑無量請罪。”


    “……許放剖心坦肝,自證心意!”


    消息這樣陸續傳來。


    一直到許放死去,餘波未止,反而愈震愈大!


    無論風雲如何變幻,宴飲仍在繼續。


    因為……天色未暗,景未賞完。


    隻是楓霞並晚固然是臨淄七大勝景之一,在場又有幾人能賞?


    心思都不在此了。


    最中心的主桌上,人最少。坐著的是慶嬉、李正書,重玄明光當仁不讓地在主位,另外還有兩個作陪的世家長者,徒有個身份,沒甚麽好提,而重玄勝敬陪末座。在慶嬉主動示好之後,雖然重玄明光麵上不太好看,但氣氛還是熱烈起來。


    李龍川、許象乾、晏撫、高哲等世家嫡脈公子,則在次桌,薑望作陪。


    在座的各個心眼明亮,一聽到許放這個名字,就料知是與聚寶商會有關。當年許家的那樁公案,雖然少有人提,但並非就消失在人們記憶裏。


    薑望知道消息並不比他們快。


    許放是一定要死的,這一點許放自己早有準備,重玄勝也不曾避諱過。這件事說大很大,絕不能沾到重玄勝身上,至少在明麵上絕不能。


    因而重玄勝才親自去餘裏坊找人,隻請了薑望同行。


    十四還在養傷,身邊再沒有能夠完全信任的人。


    對於許放來說,如果重玄勝也受了影響,就沒有人能幫他完成後續的複仇了。


    他的死,隻是奏響了報複聚寶商會的號角,而後續的衝殺,還需要力量雄厚的人來完成。


    所以切割重玄勝與此事的關係,非獨是重玄勝的事情,也是許放自己要竭力做到的。


    那間客棧的最後一別,薑望對許放的死也是有準備的。隻唯獨沒有想到,他以這樣激烈的方式,剖心坦肝!


    他仿佛能夠看到,許放在這樣說,這樣問。


    “我是出於公心……”


    “他們……還在怪我嗎?”


    掏出心肝來給世人看,他許放是何其磊落坦蕩!


    但諷刺的是,從此世人固然或許都能認可他許放狂則狂矣,卻是磊落一生。可這一次……卻的的確確是他並不坦蕩的剖白。


    他不是認罪,是陷害。他不是出自公義,而是出自仇恨。他心中並不自認有錯,然而他欺騙自己,也欺騙世人。


    或許做一個坦心鬼,把心肝坦露,來告訴他十八年不敢死、不敢去麵對的家人,他許放的情感。


    隻是黃泉路上,真的會有人在等。真的會有人跟他說一聲“罷了”,或者“永不原諒”嗎?


    鼻頭方闊的高哲這時端起酒杯:“臨淄七景,果然聞名不如相見。薑兄更是英雄少年,令高某為之心折啊,這杯酒我飲了,薑兄自便!”


    瞧著高哲滿杯入喉,薑望也舉杯一飲而盡。


    “高兄說的哪裏話。”


    “改日得空,得去我靜海郡瞧瞧海景才是。也不比臨淄景色稍輸!”


    “那是自然!”


    這時,晏平之孫晏撫亦出聲道:“往日埋首典籍,倒的確疏忽風物,之後有暇,還是要多出來轉轉,”


    他的聲音恬淡溫和,沒什麽攻擊性。


    同樣是示好,比起高哲就要不著痕跡一些。


    薑望足可以代表重玄勝,從他在這桌待客便可以看出來。


    他們對薑望示好,其實便是回應於重玄勝的落子。


    表示以後可以進一步合作,而不僅僅是酒肉朋友。


    重玄遵被送進稷下學宮一年,隻是扳回一局,而重玄勝迅速發起反擊並且如此淩厲。他們心中的天平,已經倒向重玄勝這一邊。


    至於許象乾和李龍川,這會倒是並不怎麽說話。他們與薑望的交情自然是近一層的,倒不需要這時候再表什麽決心。


    “自然!”薑望回應道:“我於臨淄陌生得緊,還需要各位多照應才是,如此巨城,免得迷路!”


    “當要照應!”許象乾大包大攬:“待會夜上華燈,就去溫玉水榭照應你!當然,你得帶錢!”


    也不知他是不是對“照應”這詞有什麽誤解。


    “許兄這話就生分了。”高哲笑道:“有晏兄在,哪輪得到咱們誰出錢?”


    晏家老宅所在的郡,隻名一個字——“貝”!


    “財”這個字,就是從“貝”而來,貝郡自然是天下聞名的豪富。


    而作為貝郡首屈一指的家族,晏家的富貴,當然也不必再說。


    高哲的話裏,有些似有似無的深意,但晏撫全不計較,隻是溫聲笑笑:“同去便是。”


    晏撫的氣質讓薑望很容易聯想到楓林城的王長祥。但他們的溫和又有本質不同。王長祥是不爭不搶的溫和,晏撫的溫和,則帶著骨子裏的清傲自矜。


    換句話說,晏撫的溫和是不屑,王長祥的溫和是不爭。


    許象乾就喜歡願意掏錢的,本來他對靜海郡高家沒什麽好感,隻看在薑望的麵子上,才沒有給高哲臉色看,與高哲同來的晏撫,他讀書人老許也是瞧不上的。


    但這會一看晏撫那花錢不眨眼的架勢,頓時就覺得他順眼多了,一個勁的道:“同去同去!”


    時間不等人,好景難留住。


    楓霞並晚將將結束,眾人正欲散場的散場,轉場的轉場。


    忽有下人來報,說是聚寶商會會主蘇奢府外求見。


    無論散場的還是轉場的,全都按住了腳步,坐穩了椅子。


    這等好戲,如何能錯過?


    主桌上,重玄勝如若未聞,自顧喝酒吃肉,其他人倒也不說什麽,各懷心思,冷眼旁觀。


    倒是重玄明光有些坐不住,好歹他也知道這裏是誰的私宅,便問重玄勝道:“豈有讓客人等在門外的道理啊?”


    重玄勝瞧了自己這伯父一眼,心知他是為了重玄遵與聚寶商會的合作考慮。然而在大庭廣眾之下,他若與自己的伯父鬧出矛盾,說出去是丟重玄家的臉。


    毋庸懷疑,重玄老爺子一定會把他吊在樹上慢慢打。


    “請他進來。”重玄勝吩咐道。


    這時下人才躬身出去,整個過程對重玄明光的態度全然無動於衷,顯出重玄勝的馭下之能。


    不多時,風度翩然的蘇奢便大步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正是聚寶商會副會主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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