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花”是一家成衣店的名字。


    這座店鋪位於東街口裏間,要連拐兩條巷子才能看到。


    規模並不大,生意看起來也不怎麽樣。當然隻是“看起來”。


    這裏隻接待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客人。


    重玄遵所有的衣物,都由這家店負責。


    放眼天下,“雲想齋”當然是貴族們趨之若鶩的所在。但是在臨淄,“夢花”的名頭也未必就弱到哪裏去了。


    東街口算是鬧市,繁華之處並不輸於西城的“聚寶盆”。


    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重玄家的馬車在巷口便停下,重玄勝和黑甲覆身的十四下得車來。


    後麵馬車裏的賬房先生、以及準備接手“夢花”經營的其他人手,也都跟著下了車。


    車夫們自去停歇馬車,重玄勝就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巷子裏走。


    一間小院圍住。幾株老藤,點綴盆花,便是一處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走進這院中,好似人也清爽了些。”


    重玄勝隨口說了一句,引得手下人紛紛附和,什麽“雅骨”、“品位”之類,亂七八糟。


    這麽一大群人過來,裏間的掌櫃帶人迎出門,見得重玄勝,苦澀行禮:“勝公子。”


    這是一個白麵無須的中年男人,有些女相,瞧來很是斯文。


    重玄勝擺擺手:“交一下賬,以後這裏我的人負責。”


    沒有留什麽情麵,也沒有什麽情麵好留。


    這些人都是死心塌地跟著重玄遵的,必然要等到重玄遵從稷下學宮出來。


    重玄勝也不慣著,願意等重玄遵的就讓他們等,反正這段時間重玄家絕對不養他們。看看到時候還能剩下多少人。


    “夢花”裏的夥計都像鬥敗了的公雞,個個垂頭喪氣。倒是掌櫃的氣度還好,恭敬地將重玄勝等人請進店內,交出早就準備好的賬簿。


    重玄勝的賬房在對賬,重玄勝則左右打量著店裏的陳設。


    “夢花”的掌櫃猶豫了一下,出聲問道:“勝公子,不知這裏以後您打算怎麽經營?”


    “什麽怎麽經營?”重玄勝表現得不很耐煩。


    明知重玄勝不愛搭理他,掌櫃還是硬著頭皮取出一個小冊子,雙手遞上:“勝公子,小人經營‘夢花’多年,也算有些心得。具體經營方略都在這冊子上了,您的人隻要照著做,就絕不會賠。”


    重玄勝沒有接,隻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掌櫃雙手沒有收回去,懇聲道:“‘夢花’能有今天不容易,小人不敢有壞心,隻是怕它就這樣垮了……小人絕沒有說您手下人經營不力的意思!隻是,隻是,隔行如隔山,畢竟臨淄沒有第二家。”


    他的確很誠懇。也的確對“夢花”感情很深,怕它被糟踐。他相信重玄遵一定能取得最後的勝利,但是他怕重玄遵從稷下學宮出來的時候,“夢花”已經沒了。


    所以他不惜把自己多年的經營經驗全盤托出,隻求讓重玄勝這邊幫他“保管”好。


    重玄勝玩味的笑了:“我沒有跟你客氣,確實不用。以後這裏不賣衣裳了。”


    掌櫃大驚失色:“不賣衣裳那賣什麽?”


    重玄勝表情慎重地想了想,以示他在認真思考,然後說道:“賣燒雞!”


    這時他手下的人湊過來,小聲道:“勝公子,您之前說的是賣烤鴨。咱們鴨子都訂好了。”


    另一人敲了一下他的頭:“勝公子說賣什麽就賣什麽!”


    掌櫃麵如死灰。


    原“夢花”的那些夥計個個敢怒不敢言。


    “我說,在這些小人物麵前耀武揚威,你很有成就感嗎?”王夷吾的聲音,就在這時候響起來。


    他從院外走進,在門口站定,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陰影來。


    店裏陷入安靜。


    重玄勝轉回身,眯著眼睛看向他:“我以為你這會該回軍營了。”


    他當然不是特意來在小人物麵前耀武揚威,而是特意做給那些觀望的人看。讓他們看到心向重玄遵會有什麽下場,讓他們知道重玄遵連自己最喜歡的店都保不住,讓他們明白應該怎麽站隊。


    重玄遵不在,王夷吾和文連牧又已經輸了,正是將重玄遵的影響力逐步敲碎的好時候。這種手段雖然不太上得了台麵,但是會很管用。


    不然他這麽胖的一個人,即使的確喜歡耀武揚威的感覺,也懶得跑這一趟。


    他倒是有些羨慕薑望,整天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多悠閑!


    “我的確回了軍營。但是想了想,又回來了。”王夷吾說。


    “有事?”重玄勝問。


    “那個人。那個安排地獄無門的刺客進城的人,早就投靠你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重玄勝直視著他:“你很無聊,王夷吾。”


    “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兄長去稷下學宮之前,說把生意交給你看著的時候,你應該說‘不行,我這種豬腦子怎麽跟重玄勝玩?’。這樣他可能會想到辦法不進稷下學宮。”


    重玄勝麵無表情說著嘲諷的話:“輸不起,就別來玩。”


    “哈!”王夷吾伸指點了點重玄勝:“你永遠都比不上阿遵的一點,你知道是什麽嗎?”


    “我不想知道,也不同意這一點,你就會不說嗎?”重玄勝雙手抱臂:“我想看看能不能憋死你。”


    “你真幼稚。”王夷吾道:“阿遵非常清楚齊陽之戰會帶給你多少資本,會讓你成了氣候。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在齊陽之戰裏做什麽手腳。”


    “大局是什麽?大局就是我們都在臨淄,我們都是齊人。齊強則我強,齊衰則我弱。阿遵認可齊國的勝利,哪怕你會從中攫取最大的利益。他認可重玄家的壯大,哪怕你會從中攫取足夠的本錢。


    而你呢?你真的不知道堂堂四品大員在都城被刺殺,會造成什麽樣的惡劣影響嗎?


    你真的不知道重玄家的人牽扯進這件事,會讓帝君產生多麽嚴重的惡感嗎?


    你知道,但你還是這樣做了。


    你占得了短暫的上風,卻讓重玄家失去了長久的信任。


    你把個人的利益,置於家族利益之上,乃至於放在國家利益之上。你隻想著鬥敗阿遵,為此不擇手段,根本不考慮家族的未來。


    你跟你父親,一個德性!


    三十年前,重玄浮圖讓重玄家失去了陛下信任,你們重玄家舍生忘死,奮鬥了三十年,才贏回今日之地位。三十年後,你又讓故事重演。


    重玄勝,你連重玄遵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重玄勝靜靜聽他說完,沒有什麽表情變化,隻是皺了皺眉:“如果你想激怒我,那麽你失敗了。因為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是啊,是啊,你聽不懂。我也找不到證據,我說的都是廢話。”


    王夷吾搖搖頭,笑了,似乎在嘲笑自己。


    當他的笑容停下來的時候,他無比認真地看著重玄勝——


    “你還記得阿遵去稷下學宮那天,我問你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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