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引發銅鏡禁製,落入富麗堂皇的清江水府中。


    滿目流光溢彩,遍處貴物稀珍。


    還沒來得及觀察清楚環境,便與一個剛剛回頭的身影麵麵相覷。


    那是一個容貌嬌俏的水族女子,在薑望出現之前,大約是在收拾房間,正貼近一架弦琴,用一隻精致的纏玉毛刷清理灰塵。


    乍聽到動靜,驟然回頭,瞧見一個生人,手中一抖,顫動了弦音,同時張嘴似要尖叫。


    薑望一個急步上前,一手止住琴顫、消弭聲音,一手捂住她的嘴唇。


    低聲道:“冒犯了,請噤聲!”


    此時情形緊張。


    剛剛移轉位置,匿衣還沒來得及與環境建立聯係,便已經被看到。


    而這是在清江水府裏,一旦驚動水族強者,他有幾條命也衝不出去。所以薑望的反應相當急切,第一時間禁錮了這女子的道元,防止她出聲示警。


    水族女子眨了眨眼睛,很乖巧地表示同意。長長的睫毛上,懸著幾點驟然受驚下的水光,隨著她的眨眼輕輕落下。


    頗有幾分我見猶憐。


    “殺了她,趕緊處理掉!”薑魘比薑望要激烈得多,直接在通天宮裏喊道。


    薑望置若罔聞,隻看著這水族女子,溫聲道:“你答應了,對嗎?”


    女人又眨了眨眼睛。


    薑望於是緩緩地鬆開手:“我不想傷害你,來這裏也隻是路過,我不會對水府造成任何傷害,馬上就會離開。你就當沒有看見過我,可以嗎?”


    水族女子沒有說話,隻是定定看著他,看得十分認真,看得薑望莫名其妙,有點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太凶惡,把她嚇傻了。


    卻隻見她細看了一陣,略帶遲疑地張嘴道:“恩公?”


    這一聲恩公喚醒了記憶。


    薑望幾乎立刻就想起來,當初在清江水畔,白蓮為了重塑他的道德觀念,所要求的第二件事,清江水畔救被擄走的水族。


    那時所救下的那個貝女,好像就是眼前這個,好像……是叫小霜。


    薑望下意識低頭去看她胸前的貝殼,見她臉飛紅霞,都一路紅到了脖頸處,才自知失禮:“抱歉,我不是有意……”


    “沒事……”貝女微低著頭,聲若蚊呐。


    對於當初自昏迷中醒來,所見的那位清秀少年,她一直記在心間。後來楓林城域覆滅,她還偷偷哭了好幾次。


    隻是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薑望經曆太多,氣質上已經有了極大變化,比以往更堅定、更果敢、更自信,是以她才不能夠第一時間確認。


    意外重逢的喜悅,已經衝散了害怕。


    恰在這時,外間傳來一個粗厚女聲:“小霜,你笨手笨腳地在幹什麽!那是故長公主的房間,若失手打壞了什麽,仔細你的皮!”


    “欸!”小霜趕緊應道:“不小心碰了一下弦,沒別的事兒!”


    “真是的,長長眼睛!”那粗厚女聲罵罵咧咧的遠去了。


    小霜吐了吐舌頭,瞧著薑望,小聲道:“嬤嬤其實很好,她在提醒我呢!就是嗓門有點大……”


    “哦,是這樣。”薑望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在通天宮內與薑魘商討去路。


    “恩公,您來水府……是有什麽事?”小霜輕聲問道,說到這裏,自己又搖搖頭:“不方便就不要說啦。”


    她偷眼瞧著薑望:“我是想問,我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到你。”


    “讓她帶你去找宋清芷,就是安安的那個小朋友,你應該記得的。”薑魘又在出謀劃策:“那是宋橫江的掌上明珠,我們可以用她自保。”


    “你別給我提安安。”薑望在通天宮裏冷聲回道:“我也不會無恥到用一個小女孩來要挾宋橫江。”


    這一路來他對薑魘都是十分配合,幾乎言聽計從。此時的拒絕,則是一種底線的明確。


    當初隨手救下的這貝女,他幾乎早已忘卻,印象更深刻的,是背著白蓮逃跑的那一段路,那時的勇敢與炙熱,生死懸於一線。


    對於小霜的感恩戴德,薑望是沒有什麽預期的,心中很有幾分暖意。


    想了想,他出聲說道:“實不相瞞,我躲在水府,是為避禍。我的仇家正在追殺我。待過了風頭,我就會悄悄離開。”


    小霜輕聲說道:“這裏是故長公主的房間,除了少君偶爾會來坐坐,平日都不會有人來。您可以躲在這裏。外間有什麽消息,我可以幫您看著。”


    薑望溫聲一笑:“如此就多謝你了,你真是善良。”


    小霜又紅了臉,扭捏了一陣,才道:“您那個仇家,是什麽樣子?我去看看還在不在清江。水君和少君都在家,我不怕。”


    她顯然還並不知道杜如晦水府前與宋橫江對峙的事情。


    “是一個烏發老人。”薑望倒是沒有推辭的意思,隻提醒道:“你去察看情況的話,一定要小心。”


    “我會的……那我去啦。”


    小霜低聲說著,轉身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幾乎是她前腳剛離開,薑望後腳就跟著挪步,打算偷偷逃出清江水府。


    “怎麽要走?”薑魘顯然對薑望的決定很是不滿,在通天宮裏揶揄道:“她不是讓你躲在這裏?”


    “何必說這種風涼話?”


    數千條神魂匿蛇在內府深處遊蕩,探索未知,隱匿思緒,薑望的神魂本體仍在通天宮中,與薑魘交談:“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逃生。”


    他倒不是不信任小霜,但不會把自己的安危,交托在這種並沒有深刻了解的信任上。


    活下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須有十二分的謹慎。


    “你覺得,現在離開水府,就能夠逃得掉嗎?”薑魘又問。


    現在的情形,是杜如晦和宋橫江進了水底魔窟,薑望被迫無奈,通過那麵銅鏡,逃到了清江水府裏。出於某種原因,薑魘並沒有告知莊高羨也一同在場的事情。不過一個杜如晦就足以讓薑望束手無策了。


    “那你說怎麽辦?”薑望沒好氣地問。


    但這種“沒好氣”,以掩飾的成分居多。


    其實他內心也認可薑魘的判斷。杜如晦顯然有某種追蹤到他的辦法,而他未必還有第二個清江水府可以藏身。


    所以離開清江水府其實很危險,而留在清江水府,等宋橫江回來後,也是一樣危險。


    “因為你太弱,我們其實沒有選擇……不是嗎?”


    薑魘說道:“再回魔窟!”


    這是一個瘋狂的想法。


    在一位洞真、兩位神臨的眼皮底下來回。


    往來如在……懸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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