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風浪多見,遙路坎坷不少,下官是深知的。”


    刻有都城巡檢府印記的馬車上,林有邪認真地說話。


    “我如果不小心出了什麽意外,無論過程多麽突然。我都有一萬種方法留下真相。您知道的,我家上溯幾代都是青牌捕頭,難免有點不為人知的手段。”


    正在閉目養神的薑望,無奈地睜開眼睛:“……林捕頭想多了。你我無怨無仇,我不會做這種事。”


    林有邪微笑以對:“現在是無怨無仇,但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呢?下官也隻是以防萬一嘛。”


    這種挑不出刺的禮節性微笑,有時候還真挺招人煩的。


    薑望沉默了一陣,道:“怨仇但願沒有!”


    林有邪態度很好,隨時隨地服軟:“當然,下官也如此期盼。”


    “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盯著我。天底下有那麽多心懷鬼胎的人,有那麽多的秘密等著你發掘。”薑望語重心長:“在我身上隻是浪費時間。”


    “大人,你在說什麽呀?”林有邪眨了眨眼睛:“下官這次隨行,隻是跟著您好好學習的。”


    “……”薑望認真道:“我並不是一個壞人。”


    “當然,當然,我很相信。”林有邪沒什麽誠意地敷衍了一句,見著薑望的表情,忍不住又說道:“好人不一定就不會做壞事。”


    “好事還是壞事,誰來判定呢?”薑望問。


    林有邪此刻的表情十分認真:“我們青牌捕頭隻遵循律法,不判斷好壞。”


    薑望定定看了她一會,在這個女青牌捕頭的眼睛裏,看到一種格外堅定的東西。


    “隨便你吧。”


    終於放棄努力了,往車廂側壁一靠,又閉上了眼睛。


    馬蹄聲噠噠,馬車轔轔遠去。


    從臨淄出發,到近海群島的最短路線,就是直接穿過碧梧郡,經由臨海郡出海。


    對於臨海郡,薑望並不陌生。


    早先他剛來齊國的時候,就來過臨海郡。控製天府秘境的天府城,就在此郡。


    那神秘恐怖的打更人首領,也在臨海郡斬殺了地獄無門的一位閻羅。


    曆來此郡都在與近海群島交流的最前線。


    所以薑望之前很奇怪,為什麽此郡沒有重兵駐守,以至於地獄無門的閻羅會拿這裏當突破口。


    在得知海族的事情之後,心裏才算有了答案。


    齊國若在臨海郡駐紮大軍,必然會引起釣海樓的警戒。在雙方需要合作對抗海族的前提下,內耗絕不可取。


    與之相較,駐軍於齊國經營的島嶼,則是一個性價比高得多的選擇。


    臨海郡反而是開放的,包容的。


    從郡名上也能體現一二。譬如在吞並陽地以前,齊國西方邊郡,叫“定遙”、“屏西”,因為陽國曾經一度勢大,是需要齊國警惕的對象。


    再如南方邊郡名為“石門”,何為門戶?自是有戒備、抗拒之意。


    而近海這邊的邊郡,則叫“臨海”,隻有一個“臨”字,完全不具備攻擊性。


    臨海郡十三個碼頭,船隻日夜來往不休。


    有都城巡檢府的令信,一路暢通無阻,兩位青牌捕頭輕輕鬆鬆乘船出海。


    倒不是不能夠飛行。


    一來,與陸上勢力一樣,各海島空域禁飛。


    二來,薑望此行身負任務,低調是第一緊要。


    兩位青牌捕頭落腳的第一站,是海門島。


    海門島是一個形狀狹長的島嶼,並非是出海後的第一個島嶼,但是屬於出海後第一個有大規模人族聚居的島嶼,同時也是近海最大的中立島嶼,不歸屬於任何一個勢力。


    在齊國和釣海樓的默契下形成。


    之所以被稱為“海門”,乃是取義於它為人族麵向大海的最後一道門戶。


    當年修士赴海,就是從海門島一路打了回去,最終將海族逐回,重新在迷界建立起防線。


    薑望本來是想直接去重玄家經營的島嶼,拜會一下重玄勝的叔叔重玄明河,尋求重玄家在海外的幫助。但因為林有邪跟著的原因,便先在海門島停了下來。


    他打算先處理身上的青牌任務,有林有邪在,關於營救竹碧瓊的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


    不管如何,隻要金針門的案子完結,想來林有邪便沒有繼續跟著的理由了。


    屆時是冷臉也罷,發脾氣也罷,怎麽都要把這個糾纏的女捕頭趕走。當然,如果能夠在案子辦完之前就把她擠兌開,那是再好不過。


    “薑大人打算如何入手?”


    在海門島的街道上行走,林有邪出聲問道。


    整個海門島到處都是商鋪,這裏沒有宗門、國別、勢力之分,隻有生意。


    這也是出海的人們絕不會錯過的一個島嶼。


    “林捕頭覺得呢?”薑望反問。


    林有邪又嗬嗬笑了:“我是來跟著薑大人學習的。”


    “學習就擺正態度好好學習。”薑望板著臉嗬斥道:“少問多看。”


    關於金針門的案子,事實上他並沒有理清頭緒。本來這個案子就隻是他出海的借口,真正的目的一直在懷島,全部的精力也都在思考竹碧瓊的事情。


    如何追緝武一愈,這事情現在才來得及想一想。


    當然,作為上官,擺擺架子也是合情合理。


    哪有下官追問上官辦事方略的?


    見薑望架子擺得這般熟練,林有邪嘴角抽了抽,但依然擠出了一個微笑:“大人教訓得是,有邪受教了。”


    “先去與我定一間上房,方便休息。”薑望很自然地吩咐道:“本官在這裏轉轉,觀察一下情況。”


    林有邪秀眉跳了一下,仍隻道:“好。”


    薑望無禮地瞪了她一眼:“還不去辦?”


    林有邪咧嘴笑了笑:“現在就去。”


    她走了幾步,又轉回頭來:“薑大人,前邊那條街的福星客棧怎麽樣?聽說是釣海樓的生意,不必擔心安全問題。”


    顯然對於近海群島,她要比薑望熟悉得多。


    但薑望隻是揮了揮手,趕蒼蠅般不耐煩道:“本官忙於辦案,這種小事就不要拿來麻煩了,你自己決定。”


    “抱歉,薑大人,是屬下打擾了。請您繼續觀察情況。”林有邪居然還能笑得出來,轉身大步地走了。


    看那架勢,儼然她才是勝利者。


    也是,把力壓王夷吾的薑青羊,逼得像小孩子一樣賭氣,如何不是她的勝利呢?


    嗬,治不了你了。看著林有邪大步遠去得背影,薑望先是在心裏冷笑一聲,但這點得意很快就消失無蹤。


    獨自走在海門島的街頭,歎了一口長氣。


    不管怎麽說,不管他多麽有官威。事實上就是,這一路上他諸般刁難,也沒能甩脫林有邪。


    被這麽一位青牌捕頭盯著,他一點動作都不敢有。


    而竹碧瓊……


    要怎麽才能救下竹碧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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