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雲雲站在一座華麗屋帳外,感受著觀河台上自由來去的風。在她麵前,是一個半跪著的黑影,靜悄悄的,不發出任何聲音。


    燈影在帳上搖晃,像是張牙舞爪的鬼怪。


    裏間的決鬥由金冕祭司那摩多主持,宇文鐸和那良、現世神使蒼瞑他們,都在裏麵觀戰。


    而作為大牧皇女,赫連雲雲絕不幹涉結果。


    她有她自己的界限在。


    譬如她可以給趙汝成競爭黃河之會的機會,可以讓金戈不得不在正賽前夕接受挑戰,可以大半夜地讓那摩多出來主持決鬥……


    但卻不會向趙汝成透露金戈的實力,更不會強迫金戈認輸。


    她絕對尊重決鬥本身,也尊重一場公平對決後的結果。


    這是草原的傳統,也是赫連家必須要維護的曆史。


    但……


    是什麽給了那些人勇氣,讓他們對至高王庭毫無敬畏呢?


    赫連雲雲移回了視線,淡聲說道:“把給趙汝成送禮物的那個人找出來,剁碎了喂狼。”


    半跪著的黑影不發一言,隱入黑夜裏。


    ……


    ……


    齊街之中。


    薑望在房間裏默默修行。


    篤篤篤……


    敲門的聲音響起。


    瞬間開啟的聲聞仙態,已經告知了薑望,門外那個人是誰。


    他倒是有些意外。


    喬林是個嘴碎的人,但在話多之外,其實很守規矩,應該不會在他修行的時候打擾才對。


    “進來吧。”他說道。


    身穿天覆軍製式戰甲的喬林走進房間裏來,麵色古怪:“有人讓我交個東西給你。”


    薑望看過去:“什麽東西?”


    喬林遞來一個瘦長的錦盒,忍不住讚歎道:“您真厲害啊!”


    薑望以為他在說自己的實力,倒也並不謙虛,一手接過錦盒,隻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你多努力,也可以的。”


    喬林簡直肅然起敬。


    不愧是國之天驕!


    修行也努力,勾搭美人也努力。


    事實上他剛剛在外麵遇到那位輕紗遮麵的大美人時,就已經震驚得失語了。


    尤其那位大美人還指名道姓,讓他把這份禮物送給大齊青羊鎮男薑望。


    他的心裏,對薑爵爺是高山仰止的。


    我都沒見你們怎麽接觸,竟然就勾搭上了!


    難怪看比賽的時候,薑爵爺對自己的提醒不屑一顧。


    人家薑爵爺是什麽級別的人物!


    簡直是花叢聖手,情場豪傑。若跟他一樣隻會盯著人家看,那得多掉價!


    “我會努力的,一定以您為榜樣!”喬林信誓旦旦地說道。


    薑望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隻覺得這小子今天的馬屁功夫有所下降,弄得這麽浮誇是怎麽回事呢?


    但喬林已經滿懷著崇敬的心情,精神抖擻地離開了房間。


    薑望搖搖頭。隨手將這隻錦盒上綁成蝴蝶狀的綢帶解開。


    打開錦盒,便看到裏間有一張卷著的、淡青色的紙,用一根雲色的線係著。


    他心中一動,伸指輕輕觸碰那條雲色的線,便見那根線,散為雲氣,嫋嫋而去。


    將這張淡青色的紙展開,便有一一行行清冷寧秀的字,出現在紙上——


    “此為同字箋,可在百裏範圍內生效。映字基於本箋,無有道元波動,不虞為人所察。”


    另起一行——


    “雲上青雨。”


    而後字又一個一個的消失。


    這張淡青色的紙,瞧來仍是光滑無痕。


    同字箋取出來之後,那隻錦盒裏,還躺著一支流光淺暈、毫尖無色的筆。


    薑望笑了笑,拿著紙和筆,起身坐到書桌前,撫平了,慢慢寫道:“楓下小薑已知曉。葉道友,尚未安歇麽?”


    隨著紙上的字又一個個消失,他知曉,它們應該已經出現在另一張同字箋上。


    這種體驗新奇而有趣,這種器物,亦是超凡世界裏美好的部分。


    同字箋,同字箋,欲箋心事與誰知?


    不一會兒,紙上又出現新字——


    “安安留在淩霄秘境裏修行,家父說黃河之會人多眼雜,便沒有帶她來。阿醜叔和大小王在家陪著她,不會有什麽問題。另,我們來觀河台的路上,遇到了杜如晦。你要小心。”


    薑望回信道:“有葉道友的照顧,安安在淩霄閣我很放心。關於莊國隊伍之事,葉閣主已有提醒。我先前也看到了林正仁。會好生應付的。”


    葉青雨寫道:“杜如晦帶的那個人,你認識?”


    她雖然沒有聽說過林正仁這個名字,但薑望這般一說,她自然能夠反應過來。這個林正仁,就是跟在杜如晦旁邊的那個儒雅青年。


    薑望回道:“是個很狡猾、很不好對付的人。”


    淩霄閣歇腳的地方,是西邊區域裏獨占的一小塊。


    葉淩霄財大氣粗,直接放了幾套墨家所製的“雲遊屋”,而且是最奢華的那幾款,即放即用,將位置占滿。


    雲國作為中立之國,通商天下,與很多國家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當然,因為恪守中立原則,也無法更近一步,達成同盟之類的協定。


    僅止於商業上的合作而已。


    在觀河台的這幾天,是葉大真人難得的、不夠瀟灑的幾天,真是忙得腳不沾地。


    而此時此刻的葉青雨,坐在一隻柔軟寬大的雲團上,慢悠悠地寫著回信。


    潔白的璃雪桌上,覆著淡青色的紙。一個個規整的字,在紙上緩緩流淌。


    誒?


    看著薑望對杜如晦身邊那個青年的評價,再聯係一下此人誠篤儒雅的表象。


    忍不住搖了搖頭。


    林正仁此人,還真是“根正苗紅”的莊臣呢!與那莊高羨、杜如晦,都是如出一轍的


    她想了想,寫道:“我還以為是個敦實厚道的人,可見極偽。不過大道坦蕩,龍在高天,蠅蟲不複見也。”


    “道友的提醒我銘記在心,自當奮勇向上,不為泥淖所陷。他日淩於高天,再來搬山填之。”


    葉青雨看著這列規整的字,似乎又看到了那幹淨且寧定的眼神。


    她寫道:“時候不早,暫且歇筆。請君繼續修行,多加勉力。”


    過了一會兒。


    同字箋上出現一列字——


    “道途漫長,與葉道友共勉之。”


    葉青雨將這同字箋輕輕卷起,以雲線小心係好。


    嘴角帶笑地往後一靠,舒舒服服地,陷進了雲裏……


    道途漫長,同行者,二三子。


    而浮生若夢,長夜有光。


    ……


    ……


    ……


    (信的落款,我有時候會寫,“若見鴻雁,請寄回音”。這是本章標題的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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