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麽說,薑望選了一家富戶呢。


    一般人家的閣樓,都是一架直梯相連,這家的閣樓,卻是規規整整做了樓梯的。


    “嗚嗚嗚……”


    一隻灰色的小狗,嗚咽著跑上閣樓。


    樓梯相對於它來說有些高了,所以薑望首先看到的,是一簇灰不溜秋的絨毛,然後這隻小狗,才像是“滾”了上來。


    似乎是在哪裏挨了揍,身上還有一些泥點子。


    這可憐的小東西,瞧來實在狼狽。


    它爬上閣樓後,便不怎麽叫喚了。小尾巴搖搖晃晃地,直往架著木板的角落裏鑽,蜷成一團,趴在那裏,輕輕舔舐著自己的肉爪。


    此時蜷在另一個角落裏養傷的薑望,看著這條灰不溜秋的小狗,頗有些同病相憐。


    他想了想,取出一顆鐵漿果,往前一丟——自薑安安表現出對這種水果的特別喜愛之後,他每回見到廉雀,都會勒索幾顆,已是積攢了不少。


    鐵漿果骨碌碌滾到到了灰色小狗的麵前。


    小灰狗一個激靈爬起身,小尾巴豎了起來,警惕地左張右望,還很是凶悍地呲了呲牙,在嚇唬著不存在的敵人。


    但顯然它是看不到薑望的,獨自在那裏張牙舞爪了半天,也沒有發現目標。終於是累了,又趴了回去,對那枚其貌不揚的鐵漿果,卻是看也不看一眼。


    薑望無奈輕輕一彈,一縷指風推著鐵漿果,又往前滾了一下。


    小灰狗好像這時候才發現了這奇怪的果子,大概是覺得一枚果子沒什麽威脅,它懶洋洋地趴著,隻伸出一隻肉爪,在鐵漿果上扒拉了一下。


    它歪了歪小腦袋,似乎是有點興趣了。


    又伸出另一隻肉爪,將它扒拉了回來。


    骨碌碌,骨碌碌。


    這枚稱得上珍品的果子,就在小灰狗的肉爪下,來回滾動著。


    小灰狗的眼睛晶晶亮。


    如此單調卻如此快樂的一幕,看得薑望的心情都好了一些。


    就是蠢了一點,好像根本不知道這果子能吃。


    薑望好人做到底,手指微挑,一縷劍氣靈動遊走,瞬間將這枚鐵漿果剝開,於是果香四溢。


    小灰狗卻是猛地往後一縮,瞪圓了眼睛,仿佛對這一幕感到驚悚。


    應該說它是一隻很有警惕性的小狗。


    但果香……實在太香了。


    所以它又猶猶豫豫地往前挪,先用肉爪碰了碰,把泥點都碰到了果肉上,確定這果子不是什麽怪物之後,才湊近嗅了嗅,之後才咬了一小口……


    尾巴飛快地搖了起來!


    它整個小腦袋都貼在了鐵漿果上,不停地張合、吞咽,自己跟自己搶了起來!


    薑望扯了扯嘴角,這才收回注意力,把心神投入自己的傷勢中。


    “吃吧,早點長大了,誰揍你就揍回去。”他頗有些閑趣地想道。


    身上到處是傷口,到處都痛楚,他也隻能這樣自娛自樂一下。


    直到現在,他才能沉靜下來,複盤這一次處處透著古怪的追殺事件。


    首先是厲有疚。


    從一開始他就奇怪,厲有疚為什麽會突然去衡陽郡。


    眾所周知,黃以行的案子,是完全由他主導的。齊天子正是要以他為榜樣,給這個涉及曹皆的大案定調,平息齊國國內“新舊”齊人之爭。


    厲有疚這等級別的青牌插手,直接就會移轉注意力,叫人難分主次。


    其人過來後,先是說此案已結,表示自己不會影響到這件案子的評判。緊接著又拋出陽氏餘孽的消息,帶著薑望一同出發緝捕,將此案連同小連橋之案一起了結……


    當時的確也說服了薑望。


    尤其雙方在先前的星月原之行後,已經建立起了一定的交情。再加之四大青牌世家以及林有邪的隱秘……薑望確實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這些事情,本來是都可以解釋。


    但在他出事之後,便成了疑點。


    而嶽冷的半途加入,也顯得很是吊詭。


    這位鼎鼎有名的捕神大人,簡直像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急於搶功,為一個陽氏餘孽的消息,連夜疾飛,強行加入追緝隊伍。


    問題在於,他嶽冷還需要搶這麽一點功勞嗎?


    當然嶽冷自己也給出了解釋,說他是對地獄無門感興趣——秦廣王當著他的麵成就神臨,揚長而去。尹觀威名遠揚的同時,嶽冷的捕神之名也不免蒙上塵翳。


    說也是能說得通。


    但還是那句話,在危險已經切實出現的情況下,這疑點同樣難以澄清。


    更別說在那處山坳,那兩個神秘人剛一逃跑,這邊兩位神臨捕頭便立即追上,頃刻叫本國的年輕天驕落了單。


    這也本不算問題。


    任何一位神臨修士,都是跨越了凡俗壽限的存在,真正的“我如神臨”之輩。


    不可能整天跟在一個年輕天驕身邊,時刻保護。


    哪怕薑望現在是齊國年輕一輩的旗幟人物,也並不現實。


    父子師徒之類的關係則另當別論,薑無華、薑無棄那種有資格爭龍的皇胄也能例外。


    薑望不行。


    頂多就是齊國鎮守護國大陣的強者,會多加一份注意在他身上,確保他在齊境的安危——這種其實也是有限的,畢竟那種級別的強者,也不可能天天注視著薑望。薑望自己也不會願意。頂多就是說,勾連一些示警手段,在薑望出事之後,可以迅速反應過來。


    出了齊國,也是沒用的。


    像當初重玄勝直接出城尋蘇奢,重玄褚良趕緊跟上。換成別人,誰能讓凶屠這麽守著?他自己也要修煉,也要從東域第一神臨,向洞真強者邁進。


    所以厲有疚和嶽冷分頭去追擊竄逃的目標,以青牌任務為本,確實不算問題。


    他薑望又不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嬰兒。


    但他們前腳剛走,後腳襲擊就發生。


    便不能不說……實在是太巧合了一些。


    究竟是誰有問題?


    除此之外,那個追殺他的神秘人,雖然全程隻顯露一個輪廓,卻還是有一些信息暴露出來了。


    首先,這個神秘人在實力完全碾壓的情況下,卻又是匿跡、又是變聲,這一點就足以說明,其人的真實身份,必然十分懼怕暴露。


    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線索!


    其次,這場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故意折磨的追殺,暴露了神秘人的“恨”。


    她近乎癲狂的那些情緒,處處昭顯她對薑望的恨。


    但薑望捫心自問,不覺得有哪個仇人,會對他有這樣的恨。


    一路走到現在,強大的仇人當然是有一些,比如季少卿的師父辜懷信。比如莊國國君莊高羨、國相杜如晦。


    但如果是他們,隻要有機會,肯定是立刻捏死,絕不會跟他玩什麽逐殺的把戲。


    “除非……”薑望心中生起一種明悟:“她不是恨我,她恨的是齊國天驕。恨的是齊國!”


    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


    星月原,方正星辰,平等國!


    在觀衍大師的還擊之下,聽到的那一聲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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