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前代血河真君霍士及看好重玄遵,亦是在海外。那一次重玄遵被追得上天入地,而危尋終於捕捉到了萬瞳的蹤跡,直接組織一支真君隊伍,深入滄海,斬龍角而回。


    便是那時候,霍士及看到了重玄遵的天資,當場表示要收徒,讓重玄遵拒絕真君的事跡,又多一例。


    如今這一代的血河真君彭崇簡趕赴滄海,也不知是賣齊國的麵子,還是賣危尋的麵子?「你找死!」


    萬丈龍軀之後,雷霆閃電仿佛交織出一個全新的世界。由彼世遙望此世,冥冥中呼喚了無窮的偉力。


    泰永攜風帶雨,一爪拍斷血河。


    那足以摧山斷嶽的狂風,隻拂動了彭崇簡的長發。


    他抬眼瞧著麵前的龍族皇主,霸氣自顯:「但求一死!」


    自那波濤滾滾的血色浪潮中,咆哮著躍出一頭血色的插翅猛虎,雙翅一橫,便已殺進了雷霆世界。


    彭崇簡輕輕一豎指,指尖前點,那束發的烏簪洞破長空,化作主峰高有八千丈、山體綿延數千裏的太嶷山,筆直向泰永砸落,形如惡虎坐龍身!


    泰永在高穹騰轉,龐巨的身軀環住太嶷,繞山而上。


    太嶷山古樹參天,山石嶙峋。


    皇主龍軀金鱗如金刀,燦耀鋒芒。


    洶湧血河暫止激流,咆哮雷海且住波瀾。正是--


    漫卷激雷天嘯虎,翻覆血河龍盤山!


    偌大的平原見證這場大戰,天穹如白紙無辜,叫他們任意塗抹,渲染光色。


    而在無盡的雷光血色天幕下,風雨潑不滅那燃燒的焰。


    燭歲提燈向仲熹,人和白紙燈籠皆被白焰包裹,每一步走出,都焚斷無數禁製。天地之間似有無數弦,不停地震響,不停地崩斷。


    金冠之下,仲熹的臉色已是慘白,大軍軍陣被擊破,對他這位主陣者的影響是巨大的。況乎燭歲已經擺出了玩命的架勢。


    他俯瞰遍地屍體,兵煞散如流沙,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種寂寞。雖然這是焱王鯛南喬的親軍,非他嫡係。但所有的海族戰士,又何嚐不是他子民?


    古來亡軍者,何傷此意!


    他凝視提燈之燭歲,在那張熾的白焰中,仿佛看到了深淵。


    於是探出食指,在空中虛劃一個半弧,形如拱門。


    「走!」


    他低吼一聲,踏進此門中,就此消失不見。


    而那高穹之上,死死壓製住太嶷山的纏山之龍,一振風雨猛回頭,龐然的身形急劇縮小,化作一位冕服男子,輕描淡寫地往前一步,也踏進那驟然出現的拱門中。


    就此脫戰。


    他們當然不是逃離了娑婆龍域,隻是暫時放棄強殺人族兩絕巔的努力,選擇退守龍禪嶺——那是整個娑婆龍域最核心的部分,也是赤眉皇主希陽現在正在鎮守,暘穀將主嶽節正在進攻的地方。


    恐怖的威壓隨著絕巔交鋒的結束而結束。


    燭歲收白焰於白紙燈籠中,在空中緩步,撫平猶在震顫的道則漣漪。彭崇簡一手回袖,收起滔天血河。一手搬回太嶷山,斜插發髻為烏簪。


    千萬裏雷光漸散去風雨都如霧。


    天光驟然放晴了,但並沒有給這個世界帶來溫暖。


    愈是明朗,愈能看清殘酷。


    巨大的平原戰場上,伏屍成山。


    海族固然是密密麻麻,人族又何嚐不是屍山血海。


    便有春風拂過此地,也帶不來生機。蒼茫大地,好似桃花分瓣。


    一圈一圈的血色蔓延開來,虞禮陽昂然獨立,桃花更比血花豔。


    忽然道:「武安侯,且上前來!」


    薑望不明所以,但對救了自己的桃花仙還是很尊重,散了煙甲,飛身前往:「不知虞上卿有什麽吩咐?」


    虞禮陽傲立在戰場的最中央,屍山死氣不能汙其質,血跡焦痕不能掩其華,隻道了


    聲:「附耳。」


    好似有什麽機密要傳遞。


    在場不少神臨修士看著都眼饞,一位衍道真君要傳授經驗,這是多好的機緣?


    但回想起薑望在戰場的勇武,念及他的天驕聲名,也隻能歎一聲.....該當如此!


    薑望如言附耳過去,隻見虞禮陽嘴唇翕動,聲細如蚊--


    「扶我。」


    薑望愣了一下。耳邊又聽得極小聲的補充「不要太明顯。」


    憶昔「吾於此陣,不過賞花待酒,何傷我也!」


    音猶在耳!


    想了想,直接伸手過去,環住了虞禮陽的肩膀,嘴裏感慨道:「虞上卿之威,一見如斯!實在令我感慨。」


    能讓如此注重儀態的虞禮陽,開口讓人扶一把,他的狀況隻會比想象中更糟糕。可見得是真的接近衰竭了。


    在神臨層次算得上雄渾的道元和氣血,通過手臂的接觸,不斷地向虞禮陽輸送。這當然是碎石填海,難堪大用,但多多少少是個安慰。


    虞禮陽也反手環住薑望的肩膀,極有風度地道:「武安侯也表現得極好。」


    兩人在這血腥戰場上勾肩搭背,旁若無人地閑聊,直看得商鳳臣、納蘭隆之他們麵麵相覷。


    再怎麽說,立於超凡絕巔的強者,也是眾所仰望的存在。與神臨修士之間隔著的何止天塹,是任何權勢都難以跨越的。除非手握大國之璽,坐擁大宗之治權。薑望顯然不屬於其中任何一個。


    薑望和虞禮陽的關係.....竟有這般親近嗎?


    虛空之中,那白紙無名書又在悄然翻頁,墨字演化:一個是齊夏之戰裏軍功僅次於曹皆的豪傑,一個是夏國之柱石、齊國之降臣。戰前青羊子,戰後武安侯;戰前夏岷王,戰後齊上卿.....


    卓清如提步往前,想要更具體地聽一聽那兩位都聊些什麽。


    忽然又有一人,極其突兀地出現在高穹。


    一臉苦相,身上戰甲殘破,右臂更是齊根而斷,隻剩半截肩甲、和低垂的殘褸。


    但其麵雖苦,其身雖殘,其眸卻定。


    他的目光掃過戰場,隻平靜地道了聲:"我是曹皆。娑婆龍域接下來的戰事,由我負責。」


    無須更多介紹曹皆二字足矣。


    曹皆一生無名局,但他攫取的勝果,可謂車載鬥量。齊夏一戰,更是足以叫他名載史冊。


    商鳳臣自然交權。


    戰場上還存活的這些戰士,都是從不同的界域匯聚而來,編製散亂,難以凝聚。


    商鳳臣負責指揮的時候,也隻能重點指揮暘穀軍隊,而叫其它戰士自行結隊,衝擊海族軍陣力量薄弱的區域。


    但是曹皆一來,隻是隨口幾句指令,便重整軍容。他的命令能夠清楚地傳到每一個人耳中,他對任何一個戰士的狀態都非常了解。似乎也清楚哪些戰士演練過哪些軍陣。讓每個人都站到自己恰當的位置。


    燭歲重新佝僂下來,麵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慢慢地問道:「嘉裕怎麽樣?」


    曹皆一邊整軍,一邊回道:「沒能殺死,不過不用擔心,在這場戰爭裏,他不可能再出手。」


    烏簪插發的彭崇簡亦是開口:「沉都真君那邊......」


    曹皆搖頭:「東海龍宮現狀如何我不清楚,


    但想來沉都真君和祁帥也不希望我們關注那邊。我們需要做好我們的


    事情。」


    迄今為止整個迷界戰場,海族出場六位皇主,分別是:仲熹、希陽、嘉裕、睿崇、占壽、泰永。


    人族出場六位真君,分別是:虞禮陽、燭歲、曹皆、危尋、嶽節、彭崇簡。


    其中嘉裕出局,虞禮陽力衰。曹皆、燭歲和仲熹的狀態,也都好不到哪裏去。


    海族贏得的戰果,是掀翻蜉州島、擊沉星珠島、攻破懷島,在整個近海掀起海獸之亂,造成死傷無計。


    人族獲得的戰果,是填平了月桂海,攻入了娑婆龍域。


    現在是娑婆龍域和東海龍宮兩處戰場同時進行,直白地說,就是要看曹皆他們能不能在危尋和祁笑戰死前,拿到他們想要的戰果。


    若以此刻為分界線,此前人族海族雙方互有勝負,很難說哪邊占了多大的便宜。


    但此刻的娑婆龍域,人族有五位真君,海族隻有三位,這是壓倒性的優勢力量!


    彭崇簡點了點頭:「理當如此!」


    「全軍!「曹皆整軍完成,立即調度:「往龍禪嶺去!」


    接下來的路程裏,他將不斷收編其他攻入娑婆龍域的人族戰士,不斷對大軍進行調整,以求在龍禪嶺之前,把握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


    他的個人武力已不是巔峰,但依靠軍陣,仍能表現出讓皇主側目的威能。


    那海族皇主嘉裕,就是先被他以軍陣擊傷,再行逐殺。


    荒曠平原上,人族戰士才結束一場艱難的戰爭,又奔赴下一處戰場。他們甚至沒有時間為袍澤收屍。


    此戰若勝,回來收屍也來得及。此戰若敗,則無收屍必要,便同葬於此,也算歸鄉!


    所有人都在曹皆的命令下行動起來,唯獨虞禮陽和薑望仍然站在戰場中央、死屍堆裏。


    虞禮陽摟著薑望的肩膀,看似瀟灑飄逸,實則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到了薑望身上,此刻更是喊道:「你們先去,武安侯傷得太嚴重了!我為他療愈一番,再行跟上!」


    竹碧瓊立即投來關切的目光。


    薑望緘然不語,但擺了擺手,示意她心安。


    曹皆也不說什麽,轉身自去,與燭歲、彭崇簡聯袂而走。


    很快人潮便遠,天地空曠。隻有風還在吹。


    隻有濃重的血腥味,一陣一陣地刺激鼻腔。


    虞禮陽看著遠去的那些背影,尤其看到那個身穿海藍色道服,頻頻回頭的女子。不由得抬了抬下巴:「有一段?」


    桃花仙風流之名天下知,薑望懶得理會這無聊的話,隻道:「虞上卿需要休養多久?」


    虞禮陽道:「看情況吧,我這個狀態說不準。快則三五個時辰,慢則三五個月。」


    薑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虞禮陽補充道:「主要取決於他們打龍禪嶺要用的時間。」


    合著這一仗,這位桃花仙打算躺過去.....


    薑望也不評判什麽,他憑什麽評判一個留在戰場任大軍磨殺,苦熬到現在的衍道真君?


    隻是道:「那虞上卿就在這裏歇著薑某肩上擔責,不敢卸之。」


    "是不能卸。」虞禮陽摟著薑望肩膀的手,又加了幾分力:「你的責任是好好攙扶著我。」


    薑望默默地輸送道元和氣血,察覺得到虞禮陽那空空蕩蕩的道軀內,有絲絲縷縷的力量正在複蘇,如春風吹過萬物生。於桃花仙自身,這力量仍算微弱。而於他薑某人的感受,已是澎湃如海。


    衍道真君的恢複,和神臨修士的恢複,也不是一個概念。回一口氣,氣生無窮。若非絕巔鎮之,大軍圍之,真難有殺死的可能。


    「虞上卿若是希望好好休息,為


    何先前不走,要留在娑婆龍域苦戰呢?」薑望問道。


    此時他當然能夠猜想得到,燭歲和虞禮陽身陷娑婆龍域,大概也是祁笑計劃的一環。隻是於桃花仙這樣的真君強者來說,他本是有拒絕的權利的。


    虞禮陽氣衝衝地道:「把你送走後,我馬上就說走,但那個老頭死活不肯走,非要反伐敵酋。我也隻好留下來陪他.....要不然不成賣國賊了嗎!?」


    薑望竟無言以對。


    虞禮陽又喊了一句口號:「我對大齊忠心耿耿!!」


    他頓了頓:「這句話你記得轉述。」薑望莫名其妙:「我轉述給誰?」


    「轉給述,明白嗎?」虞禮陽混不吝地道。薑望:-


    「你這是什麽表情。」虞禮陽頗為不滿:「你不是天子近臣,臨淄有名的東華派嘛!」


    虞禮陽越扯越遠,薑望越聽越糊塗:「什麽東華派?」


    「就是常在東華閣晃悠的那幾個。」虞禮陽歪頭看著他:「近些年,除了李正書,就數你去得最勤。是也不是?」


    什麽亂七八糟的!


    薑望道:「我每回去東華閣,都是有要緊事!」


    「這不用跟我說。」虞禮陽豎掌截話:「我也是聽人傳的。」


    薑望語帶譏誚:「那您可真是沒閑著。」


    「裁花煮酒日複日,夢枕香山年又年!」


    虞禮陽吟罷一句,頗多感慨:「閑著的時候,總想著什麽時候出來走走。這好不容易讓你出來了吧,又覺得不如閑著.....」


    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給齊廷賣命,真不是個輕鬆的活計.....他們給完俸祿,是真要買你的命啊!」


    薑望不聽他這些牢騷,隻感受到這位衍道真君體內的力量越來越澎湃,遂中止了道元的輸送:「您的傷可以了嗎?」


    「什麽傷?」虞禮陽一把推開他,已是生龍活虎的樣子:「誰受傷了?區區海族,能耐我虞禮陽何?」


    薑望深吸一口氣,指著自己的耳朵道:「很顯然是我受傷了。"


    虞禮陽瞧了一眼:「我看也不是很嚴重。」


    說罷一拽薑望,便拉著他直上高天:「莫要偷女幹耍滑,且與我上戰場,為大齊爭光!」


    一路桃花掠影。一路春風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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