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很滿意,所以可以安心的離去!


    漫天星光垂落的戰場,眾皆緘然。


    從遠古、上古、中古、近古,再到現世。先賢是如何篳路藍縷,前行者是如何披荊斬棘,方有今日雄踞現世,鎮壓諸天萬界的人族極盛時代!


    今之來者,何能輕負?


    惡鬼天道似風吹沙,偉岸龍魔似書翻頁。


    這場在浮陸世界糾纏了數十萬年的爭鬥,以這種方式落下句點。「小友小心!」


    忽地一聲尖銳的提醒,伴隨著一團恐怖的黑影撲近了——


    那是一條威嚴神秘的鬼龍,舒展著萬丈龍軀,以一種大無畏的姿態,像一座山嶺,橫在薑望身前!


    龍眸看向薑望的眼神,帶著幾分關切、幾分悔恨、幾分真情!


    薑望本身也腳踏青雲,但因為拽著淨禮慢了一線,沒能第一時間撤離。但也不必撤離了······


    一團美麗至極的橢圓形的夢幻星璿,將他和淨禮圍在其間。此間時空都不同!


    站在夢幻星璿之內,看外界如觀水鏡,


    熟悉的玉衡星光,令薑望完全放鬆,以至於有閑心欣賞眼前的美景。


    乍看來星光點點似流沙,細一看每一粒星沙都印滿了道紋。以乾陽赤瞳極目盡眺,這道紋竟似活物生生不息。


    其質其威,每一粒星沙都似隕星!一旦爆發,殺力難以揣度。


    在此夢幻星璿之外,還有一張漂浮不定的華麗星圖,豎如屏風。輕薄一頁,卻隔成天塹。


    敖馗的龍軀,就在這星圖屏風外。


    而他突然撲過來,大喊小心的原因,也已經顯現—一


    毋漢公不欲為魔族所驅,故成就龍魔而舍棄龍魔,在殺死魔靈意誌,與在場人族道別後,便主動抹掉了自己的痕跡,翻過了名為「毋漢公」的曆史。


    但魔功永恒不滅。


    毋漢公雖死魔靈雖消,《山河破碎龍魔功》仍然存在。且在毋漢公消失的瞬間便已重新顯化,再現人間。


    那是一張人頭大小的、材質不明的五邊形板,有那麽點泥版書的意思。


    但不似泥版書那般粗糙。散發著金屬光澤,邊緣齊整甚至可以稱得上鋒利,極具對稱的美感。表麵非常光滑,扭曲的魔文簡直像是漂浮在上麵。


    淡淡的黑色魔氣環繞此書,給人一種極端壓抑的感受。就在顯化形跡的同時,它猛地向薑望這邊撞來!


    好似乳燕歸巢,因緣相牽,倏然而至。也不知是衝著薑望,還是衝著淨禮。敖馗便是在這個瞬間做出了決定。


    在毋漢公與薑望等人對話的時候,他已經悄無聲息地溜到了戰場邊緣,本打算在浮陸世界潛藏一陣,試著能不能躲過玉衡星君的追索—一那當然是並不現實的。


    他其實想過把薑望抓作人質,但一來薑望滑不溜丟,恐怕失手。二來此等行為當初在天外就已經試過,已經失敗了一次,多少有些陰影。何況這次玉衡星君旁邊還多了一位真君,誰知有什麽手段?


    權衡之後隻能放棄。


    但在魔功異動的這一刻,他心中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並決定賭一把。


    他要以舍命的姿態,救一次薑望,讓趕來的玉衡星君看看,自己是多麽的洗心革麵、重新做龍了。


    至於他把薑望騙來浮陸後的種種行徑,也全都是可以解釋的。魔靈自圓其說的那一套,給了他無限的靈感。


    他來浮陸,也可以說是身不由己。他早些年在天佛寺就中了計,受製於乞活如是缽。薑望在迷界大出風頭,引來了海族的重點關注,所以乞活如是缽特地將他們召來浮陸,專門對付薑望!


    他在疾火部大


    開殺戒,更是全部可以推到魔靈身上。以久疲之身,殘弱之魄,根本無法抵抗窮凶極惡的魔靈。而他忍辱負重,其實都是為了在關鍵的時候保護薑望。他早已虔誠歸順!


    總之······大體就是這麽個框架。具體要如何表述才更可信,那便看臨場發揮了。此刻他舍身擋魔功,先表個姿態,賺一輪感動!


    薑望腳下已經泛起的青雲,和那瞬間罩住薑望的星璿,說明他放棄擄掠人質的想法是多麽明智。


    但·····


    偉大如玉衡星君,你順便罩我一下能怎樣?你的慈悲呢?!


    幾乎是在他攔在薑望身前的同時,《山河破碎龍魔功》便已經殺到,鋒利的邊緣直接切斷龍鱗,切進龍軀!


    也罷,受點傷更容易得到同情······敖馗正這麽想著,猛然間感受到觸及靈魂的劇痛,使得他在薑望麵前僵直了龍軀仰頭痛嚎!


    痛!太痛了!


    在他漫長的生命裏,什麽沒有見過?也曾拖著殘軀血戰不退,也曾感受過世間可以稱之為極刑的痛楚,但從未這麽痛過!


    像是靈魂被放進了石碾,被一點一點地碾出了汁。


    早知道這麽痛,他說什麽也不來擋。禿賊觀衍,救一救啊?!


    相較於萬丈龍軀小小的《山河破碎龍魔功》並不比一粒芝麻大多少。但從它切進龍脊的那一刻,敖馗就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隻有無窮無盡的痛楚,幾乎摧毀他的意誌。


    他想要破口大罵,從觀衍的祖宗開始罵起,想罵天佛、罵世尊······但找不到口器。


    嗯?


    在下一個瞬間,敖馗有了不同的感受。熬過了那極端的痛楚之後,是幾乎無限拔升的力量,從龍脊處的創口,散向萬丈龍軀的每一個部分!


    幽光凝聚的鬼龍之軀,驟然暴起一根根倒曲的骨刺,愈發猙獰,愈發森冷,愈發強大!


    在這一刻他的眼神恍惚,他已分不清那席卷了腦海的是快感還是痛感,他恍惚看到了無限躍升的未來······這麽多年來他苦苦求索的超凡絕巔的風景!


    從滄海追逐皇主,到森海源界追逐星君,再到於浮陸成就鬼龍。他步步籌算,時時拚搏,卻總是差一步。


    他不缺城府,不缺天賦,不缺勇氣,但總是缺了那麽一點機緣巧合!


    略顯恍惚的龍眸之中,映照出那張星圖屏風,以及屏風後的燦爛星璿,以及星璿裏的薑望。


    薑望姿態輕鬆,眼神莫名,語氣也莫名:「小心什麽?」


    敖馗的脾氣隨著力氣一起回來,勃然大怒,顯化成龍首人身的龍魔形態,一拳就轟在了那張星圖屏風上:「你小心活不過毋漢公的頭七!小心出門被馬車撞!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爛崽子!」


    拳頭轟出去的時候,他也徹底清醒。


    終於知曉《山河破碎龍魔功》的材質是什麽了······分明是一片龍鱗!而他以鬼龍之軀,並吞魔功,成就了龍魔。


    或許是有史以來第一尊鬼魔龍!


    布滿細鱗的拳頭,砸進了那張屏風般的星圖,但卻未能將其砸穿,隻是砸得凹了進去。


    不太妙。


    可能是對《山河破碎龍魔功》還不夠了解的緣故,敖馗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麽強,那個把星圖穿到身上做道袍的真君,卻比想象中可怕!


    拳勁回湧的同時,他亦回湧。


    隻在星圖上留下了一個微凹且很快就複原的拳印,連星璿都未觸碰到,更別說傷及薑望的半根頭發。


    他的鬼魔龍身如此矯健,反身一個猛子撞破陸地,紮進了茫茫幽天裏。隻留下一句「這一拳是給你個教訓!好自為之吧,小賊!


    」.


    薑望看著前方好似被風吹動的、輕輕搖晃的星圖,愣了一下,等他努力回憶起苦覺老僧的辱罵藝術準備予以還擊······敖馗已經消失了。


    觀衍一襲月白長衫從他身前走過,隻道了聲「在這裏等我」,便踏進幽天裏,追殺敖馗去也!


    那幽天幽暗無盡,他的雪白卻似印在其間,竟不能被隱去!


    星圖一卷,印回阮泅的道袍上。墨玉發簪隱沒了星輝,他環視四周,重點看了看李鳳堯,然後對薑無邪道:「九殿下,沒大礙吧?」


    「毫發無損!」薑無邪隨手收了紅鸞槍,牽著疾火玉伶,走到近前來,意態從容,自有皇族氣度:「剛才那位大師是哪裏請來的?怎麽這麽溫柔,又這麽有殺氣?」


    「是玉衡星君觀衍前輩。」薑望介紹道:「來浮陸之前,我給他老人家寫了信。」


    「這樣!」薑無邪頓了頓,剛想說我也請了阮監正。


    便聽得阮泅對薑望道:「前番你與我說此世,我今日過來,便算卦酬已償。你我無債了。」


    薑無邪愣住了。


    雖然發的不是同樣的愣,但薑望也愣了一下,忙道:「這怎麽行?您幫我卦算,用力極深。而此來浮陸,我一無所予,怎能相償?」


    「到了我這個境界,元石無用,千金無益,最重的是機緣。方才雖在時間鴻溝外,毋漢公為萬世師,一應行止,並未遮掩,我與觀衍道友都收益頗多,足償卦酬了!」阮泅擺了擺手:「你該一身輕鬆,更近洞真!」


    薑望這時候才明白,為何毋漢公會說「那兩尊衍道很有悟性」。


    毋漢公破封印、化龍魔、殺魔靈、自斷曆史,一應行止,以他的眼界或者很難看出什麽東西來,但站在超凡絕巔的人物,去眺望絕巔之上的風景,總能有所收獲。而毋漢公無遮無掩,任由學習。


    真是萬世師!


    時間鴻溝被抹去,此世的時間流速與世外漸趨為一。


    滅世的災厄已經結束,阮泅和觀衍帶來了天樞之外的星光。浮陸世界從未如此自由。


    星光之下,是大好山河。


    慶火其銘以龐大的鯨軀遊近,對薑望道:「朋······友,我幫你去抓他。」


    薑望想了想,傳音同他說道:「你現在是浮陸世界的守護神靈,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恢複浮陸秩序,安撫浮陸百姓,降低災難的後續影響。」


    他畢竟參與過大規模的戰役,也掌握過極高的權力。知道一旦秩序崩潰,有時候人禍烈於天災。浮陸的秩序若不及時恢複,死的人有可能比魔靈和敖馗殺的都多,


    「我該······怎麽做?」慶火其銘傳音問。


    他對薑望有顯見的信任。


    在他還是一個名為慶火其銘的怯懦巫祝時,薑望就是他的朋友。是唯一一個願意傾聽他心事的人。


    「你不能問我這是你建立權威、真正把握權柄的時候,你現在擁有的是信任和力量,但還沒有真正掌握權力。」薑望搜腸刮肚回想曆史上的種種,給予他能想到的對慶火其銘最好的建議:「如果你實在不知道怎麽做,可以給慶火元辰或者其他的部族領袖布置任務,他們自然懂得怎麽做。你不必說太多話,隻需要評價他們做得怎麽樣。看著看著,你就懂了。」


    慶火其銘「噢」了一聲,又問道:「你以後會常來看我嗎?先前在幽天裏······太孤獨了。」


    或許這才是他最想說的。


    「當然。」薑望抬指點向天穹,失去了乞活如是缽的覆蓋,又有玉衡星君在此世,他的玉衡星樓顯耀高穹,成為群星中的璀璨一顆。


    「我們可以常聯係。」他笑著說。


    慶火其銘滿意地笑了,慢慢地向慶火元辰那邊浮遊而去。漫山遍野的大軍,在各家領袖的指揮下,漸如潮水退去。


    這個世界天崩地裂過,雖有疾火毓秀撐天,慶火其銘補地,普通人的生活還是被摧毀了太多。


    他們需要重新建立生活。


    這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但正如今夜的星穹一般——不止天樞,不止今晚。浮陸人族一代代的努力,贏得了今晚之後更廣闊的可能。有人哭泣,有人傷悲,有人滿眼希望。


    李鳳堯對淨水部的戰士做了些布置,便往薑望這邊飛來。


    說起來薑望還是第一次見李家姐姐披甲,英姿颯爽,好像立在冰川之巔。與平日的風格完全不同,但也是驚心動魄的一種美麗。


    「你不是在星月原開酒樓嗎,怎麽閑不住跑到這裏來了?」李鳳堯問。


    一入浮陸便參與這麽激烈的戰爭,還真沒有聊天的間隙,這會才來得及敘舊。「說來話長······」薑望罵道:「都怪那條老龍!


    「老龍的事且不說······」李鳳堯娥眉微揚:「你知道我會來?」


    薑望知道她問的是那幾個圖騰畫,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隻是想,如果薑無邪都能在浮陸有所布置······鳳堯姐姐沒理由會錯過。便順手畫了幾筆,姐姐莫怪。「


    話一出口,又趕緊在薑無邪那裏補救:「我不是說九殿下不行的意思·······你挺行的!」


    眉頭都皺起來了的養心宮主,又將眉頭舒展,笑得情誼深厚:「無妨,認識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麽?有口無心的。」


    李鳳堯不理會他們的虛情假意,轉身自往淨水部的方向而去,隻淡淡地說了聲:「畫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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