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無奈地收回儲物匣,想起來當初他第一次見楚江王,也是大出血來著——那次他請地獄無門幫忙對付海宗明,但沒等地獄無門出手,他就提前把海宗明解決了。


    楚江王隻是跑了一趟,就落袋五十顆萬元石。雖則現在算起來,也隻是半塊元石的定金,但對那時候的薑望來說,已經是掏空錢囊。


    如今地獄無門實力膨脹、名聲漸起,價格更漲得飛快。


    他已經貴為霸國王侯了,還是能被地獄無門掏空錢囊。這十三塊元石丟出去,也隻是填了個出場費的零頭。


    “對了,楚江王呢?”薑望想到了,便順嘴問一句。


    尹觀當然不會告訴他,楚江王拿著於良夫的腦袋,去楚國領懸賞了。隻是冷酷地道:“不要過問同行的生活,是我們這一行的生存規則。”


    “別我們這一行。”薑望乜著他道:“我堂堂大齊王侯,豈會跟殺手同行?那什麽卞城王的麵具,對我來說也隻是麵具,我隻殺自己想殺之人。”


    尹觀拿了錢,記了賬,也不跟他計較,隻道:“你說是就是吧……回見!”


    身化碧光一道,已是消失在車廂內,來去十分幹脆。


    薑望嘬了嘬牙花子,隻覺頗不爽利。


    怎麽回回遇到尹觀,錢囊都要受創?


    在疾馳的豪華馬車中,大齊武安侯長歎了一口氣。


    欠債的滋味不好受。


    張臨川那賊廝,一折騰就是六個副身,在難殺之餘,也讓他薑某人的債務一個比一個頭疼。


    將《有邪》送到三刑宮,算是全了林有邪與三刑宮的因果。


    於良夫這一筆債,已經被尹觀記在了賬上,以後慢慢還錢就是。


    這些倒還好說。


    黃舍利那邊為誅邪教教祖副身,直接調動兵馬,逼殺一國太子……這人情可欠得大了,薑望都想不到自己能怎麽還。


    你可以說高國何弱、荊國何強,誅滅邪教天經地義、匹夫有責,諸如此此類借口太多……但別人付出的友誼,你不能視而不見。


    此外還有那喬國的楊崇祖,也不知是誰人所殺,左家派人前去時,已經隻剩屍體。頭顱都割走了,這筆債務很明顯是有個歸處的,他目前也隻能等人上門來討……但願是花錢就能解決。


    重玄勝在海外調動齊國力量,剿殺怒鯨幫李道榮,最後這人是落到了釣海樓的手上,被竹碧瓊所殺,鋪墊了她的天驕之名。


    對竹碧瓊,薑望的感受是複雜的。他當然始終視竹碧瓊為好友,也完全相信竹碧瓊對他的善意。但竹碧瓊回歸釣海樓,還拜入辜懷信門下,各種恩怨糾葛交織之下,雙方相處起來,難免有些尷尬。


    想來這也是上次他出海,竹碧瓊並未見他的原因之一。


    雖說竹碧瓊幫他做些什麽事情,大約並不會要求回報,但他也不能就此心安理得,至少也要去近海群島,當麵道一聲謝。


    至於那個以殺求道的羅歡歡……


    青雨比自己有錢太多,倒是可以不用給錢。當然禮物可以做些準備。


    就是葉真人有些脾氣不好,回頭還得想個法子,套套近乎。聽說淩霄閣護宗聖獸阿醜也出場了,這個出場費要怎麽算?


    噢,還有薑安安薑小俠。


    想到安安在信裏描繪的她第一次行俠仗義的英姿,這筆出場費更是要多花心思……


    千頭萬緒在此,即使薑望身證神臨,也頗覺煩惱。


    與外間隨行的侯府護衛吩咐了一聲,他便要收斂心緒,好生修行。


    但在下一刻,又驟然睜開了眼睛。


    眼中的警惕,轉為了驚喜:“餘真人!”


    驚喜之餘,又生出了警惕:“您這是?”


    驟然鑽進車廂裏的餘北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沒好氣地道:“放心,不找伱借錢!”


    “真找我借,我也沒有啊。”薑望幹笑了兩聲,道:“我其實是問,您的眼睛……這是怎麽了?”


    餘北鬥陰陽怪氣地道:“侯爺這算是對糟老頭子的關心?”


    “瞧您說的。”薑望沒搞懂這老人家的怨氣從何而來,陪著笑道:“咱們不是忘年交麽?我關心您是正常的。”


    此時的餘北鬥,穿得整潔合度,發髻梳理得一絲不苟,很有些獨眼都遮不去的仙風道骨。


    但表情是怪模怪樣——


    “姓薑的,你捫心自問,斷魂峽之後,你可有想到過我這個忘年交?”


    他神鬼算盡餘北鬥,心裏著實委屈!


    他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最後一個師侄,也被他親手殺死。現世窺探命途的卦師、相師,全都與他不是一路人。


    想他獨自承受鎮壓血魔的代價,跑到三刑宮,辛辛苦苦為薑望洗清通魔嫌疑,證明薑望的清白,直接打景國鏡世台的臉……他多賣力。


    那還不是因為在斷魂峽結下了幾分情誼嗎?


    結果在規天宮鐵律籠裏一坐就是兩年,薑望問都不問一聲!


    就連血魔那個鬼東西,也總有些徒子徒孫、亂七八糟的信徒想著救祂呢。


    他餘北鬥還不如血魔!


    年輕人以事業為重,年輕人忙於修行,他都理解。


    但你姓薑的人都到三刑宮了,兩年沒有老夫的音訊,你問都不問一聲,你是個什麽鱉孫!


    見餘北鬥莫名其妙地在擼袖子,薑望很有眼力勁地幫他卷起袖口來,一邊誠實地回答道:“想過的,有好幾次都想到您老人家了。”


    比如塗扈對付幻魔君的時候,比如阮泅送來一枚舊刀錢的時候……


    餘北鬥不確定薑望幫他卷袖口的行為是不是在挑釁,是不是類似於‘來啊,你揍我試試’的意思,決定再觀察觀察。


    薑望又補充道:“比方說上回,我追殺張臨川的時候,就打算找您幫忙卦算來著。”


    “哈!”餘北鬥冷笑:“你堂堂大齊武安侯,需要卦算,不找你們齊國的欽天監,卻要找老夫?”


    他一抬下巴,自矜道:“算你有點眼光!”


    薑望訕訕地笑了笑,把那句‘阮監正那時候沒有回我的信’給咽了下去:“您可是當世真人算力第一,我實在也想不到別人。”


    餘北鬥胡子都翹起來了,但手上卻不客氣,一巴掌打開薑望殷勤卷袖口的手,冷哼道:“有事餘北鬥,無事卓清如啊。”


    薑望搞不懂他怎麽突然提及卓清如,誠實地道:“我找卓清如也是有事。”


    “我就知道!”餘北鬥惱道:“你無利不起早,無事不登三寶殿,無情無義!”


    薑望發現餘北鬥現在的狀態,跟玉衡星樓裏那條老龍很有些像,一股子幽閉太久的怨氣,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按說這餘真人成日裏遊戲人間,不該如此憤懣啊?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事登什麽三寶殿?我待在家裏修行不好麽?道術都練不過來,書都背不完。”


    這話好有道理,即使是餘北鬥,也一時不知道怎麽反駁,索性就將這已經卷好袖口的一雙手,攤將開來:“算了,閑話少說。許久未見,就讓老夫來檢驗一下你的修行,考考你,看看你進步多少!”


    這切磋來得好突然,薑望忙道:“等等——”


    砰!


    拱衛馬車的武安侯府家兵,正警惕地觀察沿途環境,忽然間就看到自家豪華的馬車四分五裂,其間光影混轉、元氣沸湧!


    這些家兵也都是曾經跟薑望上過戰場的,戰爭結束後作為親兵加入武安侯府。此時一見驚變,立即擺出戰鬥架勢。


    “保護侯爺!”侍衛頭領方元猷拔刀高喊,就要帶隊往裏衝鋒。


    一道赤光繞馬車一圈,形成一個密閉的光罩,阻隔內外。武安侯的悶哼聲從裏間傳來:“勿驚!隻是切磋!”


    侍衛們的衝鋒戛然而止,看著完全不透光的赤紅光罩,一時麵麵相覷。


    ……


    歸齊的路上。


    方元猷眼觀鼻、鼻觀心,握著韁繩,目不斜視。


    那光罩之中的切磋,並沒有一個結果,他們不僅看不到裏麵的情況,也聽不到裏麵的聲音。


    隻知道光罩中光影激烈地變幻了好長時間,光罩散去之後,侯爺就鑽進了副車,再也沒出來過。


    侯爺跟誰切磋,他自是不敢問。


    在齊夏戰場搏命才端上的金飯碗,他可舍不得丟。


    謹言慎行才是正道理。


    但心中神勇無敵、不可戰勝的侯爺,究竟是被誰關起來暴揍……他真的很好奇!


    ……


    ……


    “我真的很好奇!”


    麵如冠玉、膚似冷雪的白玉瑕,在高闊的大殿之中折步。


    一身孝服,使得他氣質愈冷。


    他看著滿殿公卿,看著很多他所熟悉的‘叔伯’們,甚至也看著龍椅上的那位越國君王。


    “誰能告訴我,為什麽齊國武安侯已經提前示警,那個無生教祖還能在我越國境內來去自如?”


    “為什麽一位越國名門之主、位列九卿的大員,在自己的封地裏被殺了,那殺了人的張臨川,還能夠逃出我越國國境?”


    “誰能夠告訴我,我越國的邊防為誰而設!”


    他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大殿裏冠冕堂皇的每一個人:“誰能夠告訴我,我越國的超凡強者何在?”


    “護國大陣是已經壞了嗎?”


    “不再有眼睛,注視這片土地嗎?”


    “有誰能給琅琊白氏一個交代?”


    他攥緊了拳頭,捶在自己的心口:“有誰能給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兒子……一個交代!?”


    大殿內一片寂靜。


    沒有人能夠回答白玉瑕。


    盡管他隻有內府境的修為,是一個還沒能成長起來的年輕人。


    因為拋開所有來說,對一向以大國自居的越國而言,白平甫之死,的確是巨大的屈辱,巨大的錯誤!


    而除了越國國主文景琇,和全權負責應對張臨川一事的革蜚,誰又有資格對此事給出交代呢?


    國君高坐龍椅,麵容無喜無悲。


    於是殿中愈發安靜。


    靜得幾乎隻有白玉瑕憤怒的喘息。


    “這件事情我有責任。”革蜚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表情誠懇地看著白玉瑕:“玉瑕兄,我全權負責應對張臨川所帶來的危險,由此發生的一切不良後果,我都應該擔責。但我還是要向玉瑕兄你解釋一下……當時張臨川來越國,隻是楚淮國公府提供的一種可能,我不能因為這種可能,就直接耗費大量資源,開啟護國大陣。隻能是提高諸方戒備,組織快速反應的力量,我自己在那段時間,也是親巡境內要地。”


    “隻是當我發現張臨川的蹤跡時,白世伯已經……”


    他語氣沉痛:“我追著張臨川,一直追出了國境外,一心想要擒殺凶賊,給白家一個交代。隻可惜學藝不精,心有餘而力不足,不是那張臨川的對手……”


    “革禦史,這件事情怎麽能怪您?”立即有大臣站了出來:“您自己都險些被張臨川殺死,誰能說您不盡力呢?!”


    在隱相高政的安排下,革蜚現在的正式官職,乃是都察院右都禦史,主有監察之責。故而朝臣以禦史稱之。


    “是啊,革禦史。張臨川之凶狠,世人皆知。禍魏、亂丹、害喬,流毒天下,非止我越國應對不及。那武安侯薑望何等英雄?卻也幾乎是聚天下之力,才將張臨川誅除。革禦史能夠將張臨川驚走,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說句實話,若非革禦史應對及時,以無生教主之凶狠,恐怕不止是死一個白平甫那麽簡單。”


    先前還緘默的大殿,頃刻間就活泛了起來。人人發聲,人人為革蜚鳴不平。


    革蜚雖然不太滿意有人說他不如薑望,但還是向四周拱手行禮。


    “諸位!諸位!且聽我一言!”


    他直起腰杆,奇古的臉上凜然有威嚴:“說一千,道一萬,朝廷以防備張臨川一事任我,我卻仍然讓國失賢臣、讓琅琊白氏掛孝,此為失職,我無可辯駁!”


    他轉身看向白玉瑕,對著白玉瑕一鞠到底:“我要向玉瑕兄致以最深切的歉意,任打任罵,絕無怨言!”


    白玉瑕卻沒有看革蜚,隻是抬頭看著龍椅上的那位國君,慘聲道:“亡父為國奮戰一生,自小教導我忠君愛國、用勤用勉,他也身體力行,為我榜樣!如今一朝慘死家中,這就是國家給他的交代麽?”


    一個鞠躬,一句道歉?


    越國當今國相龔知良橫出一步,隔住了白玉瑕的視線。


    這個白玉瑕,太不懂事。


    身為臣子,竟給國君出難題!


    革蜚不僅僅是革蜚,不僅僅是越國第一名門革氏的嫡子。


    他現在還是一位強大的神臨修士,是越國絕對的高層戰力,更是已經預定了當世真人的絕世天驕!


    而他的老師高政,是越國現在最大的支柱。


    如何能夠因為一個已經死掉的白平甫、一個尚隻在內府境的白玉瑕,去嚴懲於他?


    “唉。”龔知良歎了一聲:“玉瑕,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但今日既在朝堂,便不論親疏,隻說道理。平甫兄罹難,是誰都不想看到的,你的心情,我也能夠理解。但逝者已矣,生者仍要好好生活。今時今日,你好生料理後事,重整琅琊諸事,撐住白家門庭,才是正理……你覺得呢?”


    龔知良的目光落下來,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下來。


    白玉瑕沉默了。


    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肩膀。


    隻感覺到了一座山。


    感謝書友“過期的孩子”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366盟!


    ……


    工作狀態還沒能調整過來啊,寫得慢吞吞的。55


    明晚還是十點更新。


    我現在的首要目標是不斷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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