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臨,月淒婉。


    淒婉的月亮從來不圓,可今日的月,卻有些圓的過分。


    圓潤的月色照在人臉上,顯出了這些人,因為恐懼而扭曲變形的麵孔,就如從地獄中爬出的森羅惡鬼一般。


    他們是潞州白家培養的死士,隨時準備就白家去死,白家卻舍不得讓他們去死,隻讓他們守護一頂灰色粗布製的帳篷。


    篷內無光,漆黑一片。


    靜夜,唯有風聲“唿唿”作響。


    忽然,從帳篷裏傳出一聲陰惻惻的笑聲,笑的譏諷而冷酷:“白玉明,你終於迴來了!”


    冷風忽的拂過,送進來一人。


    一個麵色陰沉,鷹視狼步之人。


    若韓闖在這裏,一定會驚訝白玉明的變化,初次見他時,臉上尚帶著一絲溫潤的掩飾,而此刻在這頂灰色的帳篷裏的這副麵孔,隻剩下赤裸裸的冰冷而已。


    “來遲一步,還請大長老恕罪。”白玉京抖了抖袖子,對著身前的一片黑暗,躬身行禮,動作完美而幹練,完全看不出剛才的灰頭土臉。


    微風颯然,眨眼之間,白玉明前麵出現一人。


    一個麵如枯蠟,長發披肩的人;穿著一身黑色絲袍,身材纖細如竹竿,仿佛是被風吹進來,落於此地,兀自還晃蕩不定。


    他的眼睛灰白,就像沒有眼珠似得,瞬也不瞬的盯著白玉明,陰惻惻的笑道:“我說過,你來遲了。”咧開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齒。


    白玉明身體一哆嗦,猛地低下頭;感覺一隻枯瘦的手掌,正漸漸逼近額頭。


    很慢,很輕,卻能感覺到它正在逐漸逼進,那森冷的氣息,幾乎凍結了白玉明的血液,令他的皮肉之下的骨骼,“咯咯”作響。


    “大長老,我來遲是有原因的!”他大喊起來,聲音遞到了帳篷外,那些死士就像沒聽見一般,毫無反應。


    森冷之氣消失,代之以冰冷的聲音,鑿進了他的耳朵裏:“白玉明,你應該知道我這裏的規矩!”


    規矩——白玉明當然知道。


    站在他麵前的就是白家大長老,白重真,一個極度冷血的人,無論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是一樣。


    白玉明渾身一哆嗦,匍匐在地,大聲喊道:“大長老饒命!大長老饒命!我是真的事出有因!”


    “說!”


    森冷的聲音,就像一把刀,挑破白玉明胸口的皮膚;他知道隻要答案稍微讓麵前的這個大長老不滿意,那支枯瘦的手掌,會毫不猶豫的洞穿他的身體。


    他幾乎用生平最快的語速迴答,毫不遲疑:“我山穀裏遇到兩個人!”


    “誰!”


    聲音同樣森冷無情,可比之剛才,已經緩和了不少,至少那縈繞在胸口的森然氣息,已經悄然離去。


    白玉明長籲一口氣,說道:“是青竹宗的兩個弟子,一個是戰勝白玉京的韓闖,另一個不認識。”


    他並不知曉聶青青的身份,所以理所當然的,就將她歸入了青竹宗的弟子之列。


    森冷的聲音再次傳來:“青竹宗的弟子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們身邊有沒有青竹宗的長老!”


    白玉明喘了口氣,心情平靜了下來;白重真這麽問了,代表著他對這件事情感興趣,也就代表著,遲到的危機解除。


    “還不清楚兩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兩人同時身受重傷,周圍也沒看見青竹宗長老的痕跡。”他猶豫了片刻,又說道:“那韓闖隻是青竹宗內門弟子,身邊不可能有長老跟隨,想必是做任務時,無意中深入了山穀。”


    話一說完,便低頭斂目,不再言語。


    耳畔傳來白重真自顧自的嘀咕聲:“隻是一個內門弟子,出現在這山穀中,真的是巧合嗎?他還勝過了白玉京?真是少年英雄。”


    白玉明聽到白重真對韓闖如此在乎,心中自有些不痛快,暗道:“大長老還從未對一個小輩如此讚賞,難道這韓闖真有什麽過人之處?”


    他想了想兩人相遇時的情景,下意識就搖搖頭:“隻是一個躲在女人身後的廢物而已。”於是開口說道:“大長老,我認為就是一個巧合。就算青竹宗對我們有所察覺,也不會隻派兩名內門弟子前來,而且據我觀察,這兩人還身受重傷,絕不可能是有意為之。”


    “我看也是一個巧合,大哥沒必要自尋煩惱!”


    白玉明說話候,帳外忽然走進來一人,頭頂著紫玉鑲夜明珠的金冠,身穿錦底滾花紅綠袍,外麵套著一身紫緞的小衣,腰上係著一條鑲紅寶石的墨綠腰帶。走起路來搖搖擺擺,臉上帶著倨傲之色。


    他二十歲的模樣,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裏,卻帶著四十歲的滄桑,皮膚光滑,麵白如玉,鼻梁通天,生的英挺,偏偏長著兩道女兒家的彎眉,如墨色一般高低陳染,嘴唇就像熟透的櫻桃一般,笑時左右麵頰上,各自會出現兩個小小的酒渦。


    他一進來,頭頂的明珠便將帳篷照亮,光線映出他的臉,便豆蔻年華的美女,也沒有他這樣嬌媚無雙。


    這竟是一個男生女相的人。


    但如果有人認為他好欺負,那就大錯特錯,當他走過帳篷的時候,那些原本不動神色的死士,竟一個個變了顏色。


    就算向來天塌於頂,也麵不改色的白重真,也臉色微變。


    “白重齊!”


    他一口叫破了來人的身份。


    若是聶青青聽到這個名字,一定會想起那個邪月宗的餘孽,也叫做白重齊;二十年過去,歲月竟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二長老!”白玉明肅聲道。


    如果論及他在白家裏最害怕的人,毫無疑問是麵前這個男生女相的二長老白重齊了,身兼白家和邪月宗兩家之長的白重齊,才是白家的第一高手。


    白重齊擺了擺手,算是應了他,然後對白重真說道:“大哥何必自尋煩惱呢?不過是幾個青竹宗的小家夥,殺了便是。”目光透過揚起的帳簾,凝眸著遠方的天空——月依舊很圓,圓的過分。


    “反正這荒山野嶺,殺了也無人知曉。”


    白重真沉聲說道:“我不是擔心幾個青竹宗的小子,而是擔心青竹宗是否發現了我們的動作,若是他們身後有青竹宗的長老——”


    “一並殺了便是。”白重齊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耐煩的神色。


    “我白家謀劃以久的事情,絕不能被幾個小子打亂。”


    白重真沉吟片刻,終究點了點頭,道:“那就殺了吧,希望一切平安。”停了停,對白玉明說道:“你帶兩個人去,務要將這兩人拿下,若是抵抗,就地格殺!”


    白玉明心頭一亮,躬身說道:“大長老,迴來之前我已經讓白山、白水河、白蒲三人去處理這件事情了,相比現在已經有結果了。”


    他自以為聰明,是以在白重真麵前侃侃而談,頗有一些洋洋自得的模樣,卻未見白重真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


    “跪下!”白重真大聲喝道。


    白玉明手腳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隻聽他說道:“大長老,我——”聲音顫抖,難以成句。


    白重真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一眼,喝道:“白玉明,是誰讓你擅自行動的!”


    “我——隻是——”白玉明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重齊隻是冷眼旁觀,並不說話,他的心比白重真還要冷酷。


    便在這時,一名死士走進帳篷,冷冷的道:“稟告二位長老,白山、白蒲、白水河三人的長明燈——滅了!”


    白玉明一聽此言,頓時癱軟了下去。


    “死了?”他說,聲音顫抖。


    沒有迴答他,一個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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