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送來了嗎?”裏麵傳來柳若依的聲音。


    葉聽風卻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


    “請您讓開一下。”冷歡微笑,語氣仍恭敬客氣。


    “你吃錯藥了?”低沉的聲音泄露了他的不悅。


    “你們這是幹什麽呢?”一陣清淡的香風撲鼻,柳若依走到門廳,剛剛綰著的長發放了下來,慵懶地披在肩頭,裸露在外的雙腿修長,潔白的玉足踩在地板上,周遭的空氣頓添幾分曖昧。


    “柳小姐,這是你們要的酒。”冷歡抬眼看著她,“需要我斟上嗎?”


    “麻煩了。”柳若依環住葉聽風的腰,嬌俏一笑。


    “你的腳受傷了嗎?剛才我就注意到了,你走路有點不方便的樣子。”


    “隻是扭傷了,不礙事。”冷歡簡短迴應柳若依關切的詢問,專心開酒,但某個人的目光卻讓她有如針芒在背。


    她不對勁。


    葉聽風盯著眼前人,她看似心無旁騖地取下瓶塞、包餐巾、倒酒,但卻讓他有種異樣的疏離感。仿佛她身處另一個空間,他看得見她、聽得到她,卻無法觸摸。


    這種感覺,讓他不快,甚至慍怒。他清楚自己對於女人的魅力,更何況她還隻是個稚嫩的小女孩。可她就像一隻蝴蝶,很多次他以為自己已將她收於掌中,但他合攏手指時,她卻又倔強地從指縫中飛走。他甚至能感覺到,那雙纖細的翅膀撲閃出溫柔卻又堅定的力量。


    “請二位慢用。”輕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抬首,注視腳步略顯凝滯的身影。


    “寶貝兒,坐我腿上來。”他微笑著看向柳若依,聲音低醇溫柔,挾著讓人不易察覺的冷酷。


    冷歡拉上門,快步往前走,腳踝的疼痛突然又變得強烈。她蹲下身,捂住傷處,眼裏漫上霧氣。


    真的好疼,這麽多天了,怎麽還是好不了?淚水終於湧出來,她拚命地忍,還是忍不住那種針刺般的痛,仿佛鑽進了血脈、侵襲了心底,一直漫上鼻端。


    眼淚那麽洶湧,那麽急,但一點聲音都沒有,靜靜地打濕了地毯。


    是,她喜歡他,喜歡得不知如何自處。不管如何逃避,如何故作釋然,在麵對他的每分每秒,她的武裝都變得脆弱不堪。見過觀雨與父親相處時的歡喜,卻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會這麽難過。


    “你的電話一直在響。”迴到吧台時,grace提醒,表情懷疑地看著她,“你怎麽了,像是哭過?”


    冷歡沒有迴答她,拿了電話走到儲物室。


    “媽媽。”她按下接聽鍵,輕喚了一聲。


    “在工作嗎?”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格外柔和。


    “嗯。”


    “有件事想告訴你……”沈芝蘭像是遲疑了一下,才緩緩出聲,“我月底要結婚了。”


    “和劉明輝?”冷歡的語氣平靜得連她自己都驚訝。


    “嗯。”沈芝蘭又沉默了下,“我給你的錢,你為什麽不用?你以後不要再打工了,身體要緊……你劉叔叔說,他明天再給你打些錢……”


    “我不會用他的錢。”冷歡打斷了她,“不是賭氣,隻是我確實不需要,他也沒有這個義務。他是你的丈夫,但不是我的父親。”


    “小歡……”


    “你為什麽不幹脆早點嫁給他!”掛斷電話之前,她的情緒終於崩潰,“媽媽,如果早晚都是這個結果,你為什麽不早點和爸爸離婚?你為什麽要折磨他大半輩子?你知不知道他有多辛苦?”


    “發生了什麽事?”格瑞絲聞聲衝了進來,表情帶著八卦的意味。


    冷歡一言不發,與她擦肩而過。


    相聚歡,離別苦。父親卻說,不是所有的相聚都值得歡喜,也不是所有的離別都讓人痛苦。


    她清楚地記得父親遠望著觀雨的眼神,那樣炙熱專注,卻在她轉身走近時,目光變得溫柔克製。自此她懂得,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長相廝守,若不能給對方完整的幸福,不如退開身,默默守護。


    可是,她替他們委屈。


    “眼淚掉進去了,這一杯不合格吧?”溫潤的聲音在耳邊揚起,冷歡抬首,看見李喬倚在吧台邊,專注地盯著她。


    未等她開腔,他已經把托盤上剛做好的雞尾酒拿了過去,仰頭飲了一大口。


    “這是別人的!”冷歡微惱。


    “再做一杯不就行了,”李喬抿了下嘴,似在感覺酒的味道,“果然有點苦。”


    “胡說,哪有眼淚?”冷歡瞅著他,臉頰微微漲紅,一雙黑眸卻仍浸在水霧裏,樣子楚楚可憐。


    李喬看著她,沒有說話。


    “怎麽啦?”他這麽安靜,反而讓她有些不習慣。


    “讓我照顧你。”


    一瞬間,周圍的音樂似乎停了下來,他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


    冷歡握著杯子的手一僵,隨即朝他淡淡一笑,“李大少,發燒了吧你?多得是姑娘想讓你照顧。”


    “我沒有開玩笑。”李喬迅速反駁,俊美的麵孔上居然有著局促的表情,“不管你信不信,實際上,我自己也不大明白,但每次看到你,我都有這樣的念頭。”


    “就算我信,我也寧願當你是悲天憫人。”


    “因為你心裏有別人?”


    冷歡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他平靜地出聲,“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顧。”


    “你以為這是勇敢嗎?這不過是另一種懦弱。”鋒利的話語直直射向她,“隻有輸不起的人才會連放開心懷去嚐試的勇氣都沒有。”


    “那你去找過你那失蹤的母親了嗎?”心口被刺痛,冷歡反唇相譏,她指著大廳裏那架鋼琴,“你去彈一首給我聽啊,聽說你琴技很好,為什麽在樂隊隻當吉他手?”


    李喬表情一變,瞪著她,薄唇抿得死緊。


    冷歡瞅著他的樣子,忽然有點後悔。


    “好。”良久,他臉色稍霽,望著她的黑眸幽深,“我彈給你聽。”


    他大步走進吧台,拽住她的手,一直把她拉到鋼琴邊。


    冷歡站在一旁,尚未適應這突然的變化,怔怔地看著他坐下,打開琴蓋。


    獨行於夕陽的餘暉之中,身後是寂寥的影子。遠處的鍾聲響起,如悠遠綿長的吟唱。從前的日子如流水一樣在心底淌過,當我想起關於你的一切,依然會麵帶微笑,但我卻已漸行漸遠。


    在她失神之間,令人心醉的音符已從他指間流瀉出來。


    李斯特的《鍾》。


    她還從來沒有聽過有人可以把這首曲子演繹得這麽淒美。她望著眼前這個男人俊美的側顏,心中竟覺酸楚。


    “誰在彈琴?這麽好聽。”挽著葉聽風剛從電梯走出的柳若依被耳邊的琴音吸引。


    “咦,是……”她感覺到手下的胳膊一緊,於是止聲。


    葉聽風站在原地,銳利的目光望向前方兩道身影,一個低頭彈琴,一個靜靜守候。水晶吊燈的光亮柔和地瀉下,如撒了一把碎鑽,閃耀在他們的發梢、臉龐。鋼琴上一支玫瑰含苞待放,帶著羞澀的曖昧。


    遠遠望去,仿若一幅靜美的油畫,讓人不忍驚擾。


    最後一道音符消失在空氣裏時,李喬緩緩站起身,看著眼前的小女人。


    “現在,你該告訴我你的答案了。”


    冷歡抬首望著他,胸口的酸澀越來越濃。


    有人如此相待,她應該感激。可是……像是有什麽東西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說不出話來。


    為何此刻她心頭浮現的是一雙清冷的棕眸?是一個霸道卻溫暖的懷抱?是另一首在夢中都縈繞不去的曲子?


    “對不……”


    來不及說完,她眼前一黑,李喬已經低下頭來。


    她大腦一片空白,心思一片混亂,連唿吸也在這一秒鍾停止下來。


    她已經感覺到他溫熱的唿吸,那麽近,有著明顯的侵略感,剛要推開他,他卻已克製地退開身,靜靜地看著她,黑眸深如海。


    “我不會強迫你。”他說。


    “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她迴應。


    “你知道嗎?”


    她與他對視,隔了數秒,才緩緩出聲,“李喬,我是一個沒有資格選擇的人。”


    “你隻是不想選擇,也不想被選擇。”


    扔下這句話,他大步離開,隻剩下她一個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眼前的情景讓柳若依有些驚訝,她抬頭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他的表情似乎更冷了幾分。


    冷歡轉過身,正觸上他們的視線。


    突然間,她覺得有點滑稽,竟被他瞧見,也好,她也不想解釋。嘴角輕扯,她微笑,分不清笑意裏是苦是甜,但卻毫不費力地笑了。


    是啊,李喬說得對,很多事,不能妄想隻望一眼便知深淺對錯,若不嚐試,怎知冷暖?


    收拾好吧台,清點完今天用掉的酒水,已是晚上十一點。大廳裏的吊燈都關了,隻剩下嵌在牆上的大魚缸閃耀著柔和的光芒。冷歡給自己倒了一杯檸檬水,捧著杯子走到魚缸前。


    紅月光、藍月光、黑尾月光……水聲潺潺中,這些色彩斑斕的小生命自在遊弋。傳說,相愛的人看見月光魚,就能一輩子在一起―從前聽過一首歌,開頭有一句這樣的念白。後來才知道有那麽多的月光魚,隨意可見。就像天長地久的諾言,買個戒指就能輕易相許。


    喝完杯中的水,她才聽到角落裏響起了打火機聲。她轉過身,看見跳躍的火苗之後一張英俊的臉。


    他在那裏多久了?她竟毫不知覺。修長的身軀隱在黑暗裏,仿佛蟄伏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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