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則亂。


    這一次,衝動了!


    皇宮中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少之又少,她一個宮外女子,怎麽可能第一時間得到這個消息,要麽在皇上身邊有人,要麽有股神秘的力量相助。


    不論前者或後者,皆不容於老皇帝之眼。


    該死,差點被老皇帝算計!


    胭脂樓,京都第一紅樓。


    一男子腳步蹣跚的晃出胭脂樓,一副醉酒熏天的模樣。


    白馬橫衝,沐小狸睨一眼男子,揚鞭一抽,馬蹄揚得飛快。


    “啊……”


    偶有的幾個行人見狀失聲大喊。


    男子抬頭,雙眸睜大,瞳孔倒映出沐小狸駕馬狂奔的畫麵,一時愣在原地。


    “嗯嗯……”沐小狸抿嘴發出嗚嗚的聲音,手胡亂揮舞,眼眸盛滿對他阻攔道路的怒火也有對馬不受控製的驚慌。


    表演,沐小狸隻是向來不屑而已。


    男子突然出手如風,一手掐馬脖子一手勒馬韁,白馬受驚前蹄淩空,沐小狸身子後仰,順勢一踩馬鞍,飛落於地。


    沐小狸站在地上,目光幽幽地凝視一人一馬的較量。


    男子飛身上馬,幾番折騰,白馬依舊試圖將其甩下,沿路幾個奔波來迴,方才安靜下來,鼻子“哼哼”喘氣。


    “小狸小姐,今日遇上的若不是本世子,你可就闖大禍了!”容墨染坐在馬背上,悠悠笑道,幾縷青絲垂在額前,半遮半掩他得意的眼眸,“虧得本世子馬術精通,不然非得被你這批北靖野馬摔得半身不遂。”


    沐小狸抿嘴,北靖是東辰北邊的一個小鎮,以產馬聞名,其馬以放養為主,品質優良,其性難訓,王孫貴候都一挑戰北靖野馬為樂頭,但一般能馴服它的女子,百中無一。


    “喂,你怎麽不說話,臉色怪怪的,不會是嚇到了吧!”容墨染咧嘴大笑,“這就被嚇到了,也忒不像沐小狸了吧。說,你是哪冒出來的竟敢冒充沐小狸!”


    沐小狸翻個白眼,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褲子,一扯。


    “呀呀呀,大庭廣眾之下呢,你幹嘛!”容墨染護著褲子,整個人倒栽下來。


    沐小狸踢他一腳,翻身上馬,張嘴,無聲吐出兩個字:“種馬!”


    容墨染一聞,像隻待鬥的公雞,臉色爆紅,又羞又惱:“本世子又沒種你!”


    沐小狸:“……”


    迴到琉璃閣,紅日當頭。


    沐小狸周邊三丈之內都被一股黑鬱的氣氛籠罩,加上昨晚的五條戒令,大家如避刀鋒。


    馬廄,在將軍府最左邊的角落,粗樹搭架,稻草紮堆,綠色鮮草一紮紮放在馬槽內排列整齊。


    沐小狸掃視一眼整個馬廄,三匹黑馬,兩匹棕馬,四匹白馬,加上這匹,一共十匹。


    飼馬人是個小老頭,童顏鶴發,皮膚暗黃鬆皺,雙眼泛精光,八字胡垂到下巴,一見沐小狸牽著北靖野馬過來,微微一頓,隨即橫眉倒豎,胡須上翹,用力一丟手中的草,一蹦三步遠地迎上來劈頭就罵:“臭丫頭,你還記得有我這麽個人嗎,若不是今日讓你看到這匹馬,是不是我死在這你都不知道,死丫頭,快給我解藥,否則我就燒了你家馬廄!”


    沐小狸一頭霧水,她……她被一個喂馬的罵了?


    “現在是四年十個月,再有兩個月我們約定的時間就到期了,怎麽,又想過來賭一把,再困我五年?你這丫頭簡直狼心狗肺,喪盡天良,欺負我一個糟老頭也不怕天打雷劈!嗚嗚……”說著小老頭不解氣的一屁股往地上一坐,老淚縱橫。


    沐小狸瞠目結舌地看著小老頭脫線般的表演,滿腔疑問在他的聲聲痛訴中被壓抑。


    “我……我撞到頭,失憶了。”沐小狸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撞到頭?你個鼻孔朝天的臭丫頭會撞到頭?你當我還像當年那麽好騙啊!”老頭一躍而起,指著她的鼻子繼續開罵,“還裝癡傻被人淩虐,我呸,就你,還能墜馬?馬術精得跟什麽似的,當我不知道啊,騙騙天下人就也罷了,我告訴你,還想再困我五年,你做夢!時限一到,立馬給我解藥,再跟你賭,我李莫愁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噗嗤……”沐小狸一口氣噴出,忍不住咧嘴開笑。


    李莫愁一見她這個樣子,暴跳如雷:“你敢嘲笑我,你竟然又嘲笑我,世態炎涼啊,我個行將就木的老頭臨老了還要被人嘲笑,被人玩弄於鼓掌,我何以麵對列祖列宗啊!”


    沐小狸嘴角忍不住抽搐,深吸一口氣,鄭重道:“我是真的失憶了,你愛信不信!”


    李莫愁一怔,淚水立即斷流,雙眼瞪大,滿眸震驚,忽而,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真的墜馬撞到腦袋癡傻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老天都看不慣你用那麽卑劣的手段欺負我一個老頭,沒撞死算它仁慈!”


    一夜未眠,又加上被沐無極的事擾亂心緒,沐小狸心裏煩悶,實在無心搭理這個莫名其妙的糟老頭。


    沐筱漓,你是招惹了個什麽樣的人啊!


    “你真的失憶了,不記得我了?”李莫愁湊過頭,雙眼亮晶晶。


    沐小狸點點頭。


    “哈哈哈哈,我李莫愁一世英名,總算保住了,再無人知道當年我一失足了,哈哈……”


    “可是,我也忘記當年給你下的什麽毒。”沐小狸幽幽道,“更忘記解藥放哪了!”


    李莫愁像被人掐住喉嚨,笑聲半路截停,上不上,下不下,活想咽下一隻蒼蠅。


    沐小狸抱胸挑眉,勾唇發笑。


    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李莫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臭丫頭,我就算死,也會拉將軍府墊背!”李莫愁咬牙切齒。


    “沒關係,你在這差不多五年,應該將軍府的人怎麽對我的,要打要殺,你隨意。”沐小狸滿不在乎道。


    “你這麽陰險狡詐,也不怕死後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死後的事,而且,我比較信奉好人不償命,禍害遺千年!”


    “你……”李莫愁白須氣的一翹一翹,臉活像個調色盤,“你到底要怎麽樣?”


    沐小狸將馬廄套在馬槽裏,慢悠悠道:“如果你告訴我,我們之間的糾葛,或許我能想起來!”


    “不可能!”李莫愁斬釘截鐵,“我寧死也不會說!”


    真是個幼稚到極點的老頭。


    而跟他眼睛瞪眼睛,鼻子瞪鼻子的自己,會不會顯得更為幼稚。


    沐小狸聳聳肩:“好,那你迴答我一個問題就好。”


    “你問。”


    “這匹北靖野馬,從何而來,何時進入的將軍府?”


    李莫愁臉色一變,綻精光的眼眸蒙上一層疑慮,深深凝視她。


    紅日如盤,高空懸掛。


    “咻……”


    北靖野馬的長鳴一聲,腦袋頂得沐小狸一個趔趄。


    沐小狸一個反身一巴掌停在它的腦袋上方,冷哼一聲,唉,跟隻畜生計較什麽。


    李莫愁目光賊賊的盯著他們的互動,心底不知在計較什麽,斂去所有的情緒,撿起一根樹枝,灌注內力,震得枝葉悉數落盡,劈頭衝沐小狸刺。


    沐小狸側身一躲,淩空躍起,倒掛於梁,身體自然反應的從馬廄梁柱上方抽出一把木劍。


    一攻一守,李莫愁招式淩厲多變,專攻人體重要穴位,這樣近身格鬥頗具現代風格,沐小狸應付自如,卻也討不到好。


    兩器相接,沐小狸手腕靈活如蛇,瞬間挽過樹枝,腳步生風,左手扣住李莫愁的脖子。


    勝負已分,李莫愁努努嘴:“切,就知道欺負我一個糟老頭,你也就這點出息!”


    沐小狸悻悻的收迴手,對這個跳脫的老頭表示很無力!


    “雖然你記得木劍收藏的位置,招式也都記得,但你曾對我說過,不許對任何人說起這匹馬的來曆。”李莫愁將馬槽裏枯黃的草一根根撿出來,慢慢道,“我隻能告訴你,這匹馬五年前是你親自牽迴來的,取名逐日,很愛惜它,但後來你墜馬,再沒來看過它。今日我聽說你要用馬,特意安排給你,沒想到你是真的撞到腦袋失憶了。唉,可憐的逐日,原來你跟我糟老頭一樣,都沒這沒心沒肺的臭丫頭給忘記了。”


    原來他是在試探自己!


    取木劍是身體慣性所致,應對招式也隻是見招拆招,這就過關了?


    沐小狸心底的疑雲有增無減。


    “好了,老頭我言盡於此,沒恢複記憶就別再來看我,但是,如果兩個月後你還沒想起解藥在哪,我就燒了將軍府,哼,我說到做到!”


    李莫愁背對著她開始自顧自的打水刷馬毛。


    逐日邊吃草邊對沐小狸哼哼,很不屑,又好似是對她這麽多年不理不睬的惱怒。


    帶著滿腦的疑問,沐小狸心情沉重的迴到琉璃閣。


    推開門,便見南野冥站在房間裏,手臂有道刺目的紅。


    沐小狸靜靜的看他,一口怒氣湧出喉間在觸及他心有慚愧的目光時生生化為一聲歎息,事情已經發生,解決才王道。


    端茶倒水推杯,杯子被南野冥接住,滴水未漏。


    “先喝杯水,再把你所知道的說一遍!”沐小狸走到衣櫃前,踮腳伸手到衣櫃上方,扒拉幾下扒拉出一個藥箱。走迴桌邊,見南野冥紋絲微動,將藥箱重重放在桌子上,“你愧疚事情就有轉機了嗎?”


    南野冥一怔,仰頭飲盡杯中水,幹涸的唇瓣被水潤澤。


    “手”沐小狸打開藥箱,將藥粉、白紗布一一拿出。


    南野冥順從的將手提上桌麵,鮮血如泉,突突冒出。


    沐小狸目測一下,傷口再深半分,這手就廢了。


    “說吧!”沐小狸把衣袖捋高,露出皓雪手臂,小心幫他整理。


    溫溫的觸感,如羽毛輕拂,拂去他內心的愧疚和不安。


    撇開視線,南野冥盯著床頭軟塌塌的棉花枕頭。


    “昨晚處理完柔惜殿的事情後公子準備迴府,半路有宮女傳了份口信給公子,然後公子說皇上有召,讓我先迴。當時宮內環境很雜亂,所以我隻得聽命,等我出了皇宮再換夜行衣潛入皇宮,發現公子已經被安排在皇上旁邊的寢殿休息。我一直守在窗外,一步未離。早上我再換都尉裝進宮,卻被人攔住,不許入內。我察覺可能出事了,就偷偷潛入皇宮,挾持了一名皇後身邊的侍女才打探出,我走之後,公子和李玉凝被皇上身邊服侍的宮女發現躺在一起,床上有李玉凝的落紅,經宮內嬤嬤確診,李玉凝貞潔已丟,皇上大怒,將公子打入天牢。我一邊派人向你匯報消息,一邊潛入天牢,可是天牢守衛太嚴,我剛進入就被發現。”南野冥頓了頓,“對不起,是我無能!”


    清理完傷口,上完藥,沐小狸玉手一揮,“叮叮叮”五枚銀針並列刺入木桌,泛起盈盈寒光。


    “你若無能,今日就命喪天牢了。”沐小狸眯左眼,瞅著大小不一的銀針,對比一番,取出中間一枚,“我女紅不好!”


    南野冥不解,不待發問,便見沐小狸五指如飛,疼痛突起。


    “傷口太深,必須縫好,五日內不許妄動,我可不想要一個右手廢了的手下。”沐小狸淡淡道,最後一針,打個結,“好了!”


    鮮紅的傷口被一條扭曲成麻的蜈蚣代替。


    南野冥汗滴滴:她對自己女紅功底的評價太客氣了!


    “用左手將你所看到的天牢內部畫出來,看到多少畫多少!然後就迴歃血盟養傷,什麽時候好了就什麽時候迴我哥身邊。”沐小狸略帶疲憊的揉揉眉心,軟趴趴的往床上爬。


    南野冥奇怪的看她一眼,心道,她就這麽有自信在他傷好之前能救出沐無極?


    文房四寶已經放在桌上,南野冥透過屏風凝視一眼像毛毛蟲一般蠕進被子裏的沐小狸,視線轉到右臂,心下微微波瀾。


    如果是她,或許真的可以。


    陽光點點滲入窗戶落在紗幔上,整個房間氤氳一層暖意。


    柔惜殿大火、李玉凝、宮女、落紅、確診……


    所有症結點在腦海刪選,這其中的意外性和關聯性,都需細細斟酌。


    難怪區區幾隻箭就能將李玉凝嚇暈,原來早有預謀。


    就算沒有她的箭李玉凝也會想辦法留宿在皇宮。


    就算沒有柔惜殿大火,沐無極也會被牽絆於皇宮。


    他們第一時間找來嬤嬤確定李玉凝失貞的事實,就是為了坐實沐無極與李玉凝的夫妻之實。


    做得這麽天衣無縫,李玉凝背後之人定然是宮內位高權重者。


    目的到底是針對沐無極,還是沐無極背後的將軍府?


    沐小狸驀然睜開假寐的眼,不管怎麽樣,她一定要先見到沐無極!


    天牢的地圖入獄三分,布局嚴謹,可想而之裏麵機關布置有多精妙。


    根據暗衛出現的位置,還能清楚判斷暗衛隱藏的位置。


    隻一眼,南野冥能記住這麽多,實屬難得。


    總有一天她會繪成一幅完整的天牢構圖。


    提筆,寫下幾味草藥,交給玉兒直接去聖醫園拿。


    玉兒心知沐小狸今日心情不對,幾次開口都被沐小狸搪塞。小姐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但玉兒心裏仍忍不住幹著急。


    沐小狸頭也未抬,在另外一張紙上寫下幾個字,喚來新月,“將它送到北涼行宮,親自交給南宮峰。”


    他不是說欠她一個人情嗎,今日便是還的時候。


    “你們盡量不要讓別人發現,快去快迴!”


    玉兒和新月對視一眼,拿著信紙匆匆退出。


    再多疑問,現在不是詢問之際。


    半個時辰後,新月先一步迴府,迴稟說南宮峰表示同意,他說本來就有此打算的。


    沐小狸心下了然,四國哪裏真的如表麵的相親相愛,昨天大家那麽規矩無非是看著老皇帝壽辰,不宜鬧事。但今晚就不一樣了。


    後一步,玉兒抱著一堆草藥迴來,在門外就響起她的嗬斥聲:“該死的童言,就知道找茬,姑奶奶我早晚拔他的毛。”


    跟沐小狸久了,言語不自覺變得粗魯了。


    “怎麽,他不給嗎?”新月問道。


    “哼,他敢不給,就是不知道今日像變了性子,跟不認識我似的,守在藥房門口,做麵癱樣子的不許我進去,我好說歹說,最後鬧了一場,管家跑過來認出我才把藥配齊了給我,哼,該死的童言,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


    沐小狸從她手裏接過藥材,放在桌上,淡淡道:“你說的這個人應該是童言的雙胞胎哥哥無忌。”


    “啊?”


    “你們先出去,兩個時辰內,不許任何人進來。”沐小狸聲音低啞,玉兒和新月知道她有事要忙,隻得退出房間。


    這些藥材加在一起,是補氣活血潤嗓潤肺的良藥,但是隻選其中四味,能到達另一很神奇的效果。


    午膳時間一過,屋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但聞玉兒的聲音。


    “老爺?你來這是……”


    “你家小姐呢?”


    “小姐身體不舒服,不許任何人打擾。”


    “讓她出來,有急事!”


    沐小狸聽沐延風語氣緊張,料想他大概知道沐無極背打入天牢的事情,看來,皇宮真沒什麽秘密。


    連退出朝堂已久的老將軍都能探之宮內秘事,雖然比她慢了半天。


    遂,密語傳音道:“爺爺放心,今晚,我一定將哥哥帶迴來,您就裝作什麽事情都不知道。”


    須臾,聽到沐延風關切的聲音:“算了,既然身體不適就好好休息半天,晚上的宮宴可別耽誤了,你昨天的衣服毀了,今天別再穿得那麽素雅,將軍府的嫡女要拿出將軍府的氣派。”


    沐小狸笑了笑,沐延風倒挺信任她。


    藥粉研製完畢,一人一狸從窗外同時飄進。


    一人,帶著沐浴完畢後的清爽,潔瑩如雪的肌膚有點泛紅,這娃是要擦破自己皮嗎,沾了多髒的東西啊這是。


    一狸,一副吃飽睡足剔牙撐腿的暴發戶樣,滾進沐小狸懷裏,蹭啊蹭啊蹭啊。


    於是,步驚天泛惡心的後退三步,沐小狸一巴掌拍飛它,順便將被它未擦幹淨的屁眼蹭黃的衣料撕下,綁在它身上。


    圓滾哀嚎著四肢不停的抖啊抖,扒啊扒,反倒將條狀的衣料纏得更緊實。


    “完成任務迴來給你洗玫瑰香薰澡!”沐小狸一個一指彈,圓滾向後大仰,四腳朝天,將信紙和藥粉塞進衣料和肚皮之間。


    下巴突然被步驚天掐住,被迫張開嘴,步驚天清泉般的眸子在裏麵飄了又飄,擰眉道:“藥呢?”


    沐小狸扯了扯嘴角:“熬成藥,喝了。”


    步驚天二話不說,幹巴巴吐出兩個字:“騙子!”


    沐小狸撥開他的玉手,打哈哈:“哥哥被困天牢,我……我實在沒心情喝藥。”


    步驚天歪頭,眸光閃了閃,提著圓滾走了。


    “玉人,記住這天牢的部分地圖,你隻負責引開暗衛就成,不許受傷,聽見沒?”


    “哦!”


    不許受傷!步驚天默記住這四個字。


    萬事布置妥當,沐小狸泄下一口氣,思及晚上有場硬仗要打,困意襲來,懶懶地鑽進被子,勉強睡去。


    再醒來,已經是日暮時分,眼皮沉沉,倒是睡神清氣爽。


    玉兒早就準備好洗漱水在外等候,聽見屋內的動靜,便和新月進來了。


    “小姐,老爺已經派人來詢問好幾次了,再不進宮就晚了。”


    沐小狸撐個懶腰,哈欠連連,含糊的應著。


    “小狸姐姐,今天穿哪件?”新月將昨天拿出來過的四件江南第一繡出品的天雪綢成衣放在床上,“昨晚那件百褶仙雲裙是權宜之計,老爺說不許穿,不然扒我的皮。”


    沐小狸好笑地看她可憐兮兮的臉,忍不住伸手蹂躪一番,心情爽了之後如蔥玉手一指:“這件!”


    “嘻嘻,我也覺得無極哥哥送的最好看!”新月揉揉通紅的臉。


    沐小狸瞅一眼新月,突然問道:“新月,你喜歡我哥嗎?”


    玉兒一聽,八卦的眼神噌亮。


    新月收起其他三件,大大方方地承認:“我喜歡啊,要不是無極哥哥,我早就餓死了,我當然喜歡他,可是現在我還喜歡小狸姐姐,喜歡玉兒,還有一點點喜歡玉人。反正對無極哥哥好,對小狸姐姐好的人我都喜歡。”


    多純粹的喜歡!


    沐小狸摸摸她的頭,心想,沒告訴她們沐無極身陷囹圄,是對的。


    出府,少了沐如雪和沐淺雲同行,隊伍簡便些許。


    淡黛色的繁花宮裝,外披一層淺藍色薄紗,寬大的衣擺上繡著白色花紋,三千青絲撩了半許簡單的挽個仙子髻,脖頸前佩戴一枚藍色寶石,落在完美的鎖骨間,點綴得恰到好處。


    沐小狸碎步上前,雙眸似水,卻帶著淡淡的冰冷。


    “爺爺,今日是娘親的生祭,我想哥哥了。”


    沐延風的眸光淡淡一晃,扶住沐小狸的肩膀,親切的安撫道:“爺爺帶你進宮找哥哥!”


    民間有相術之士宣稱,靜語公主剛入東辰,軒轅玄雲就戰死沙場,乃克夫之命,南宮靜語剛被冊封為妃,皇宮就遭大火,實乃老天示警。


    茶館、酒樓、街道小巷,人民竊竊私語,流言以燎原之勢猛竄。


    靜語公主得知流言,自請入住冷宮,以安民心。老皇帝大怒,然後皇宮內一夕之後再無人議論柔惜殿大火,仿佛微不足道到激不起風浪,也仿佛一個皇宮諱莫如深的禁忌。


    總之,所有人三緘其口。


    馬車一輛接一輛停在皇宮門口,各家女子打扮的更盛昨日。


    其中,一輛低調奢華的轎輦裏走下一名女子,頓時成為眾人焦點,女子身著大朵芙蓉月白紋紗,逶迤拖地,雲髻峨峨,斜抱雲和,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恰似柳搖花笑潤初研。


    玉兒再次充當解說員。


    這位女子名夏娉婷,算老皇帝的外甥侄女,其父在一次暗殺中因救駕身亡,於是夏娉婷被賜封娉婷郡主,待遇優勝正牌公主。


    三個月前,夏娉婷的爺爺大病,所以出宮去往南方見他最後一麵,大概月前去世,夏娉婷今日才趕迴。


    夏娉婷、百裏瑩玉、楊馨,曾並稱東辰三美,其性格,一傲一謙一靜。


    說來也奇怪,這一傲的夏娉婷和一謙的百裏瑩玉私交甚篤,與百裏雨柔、慕容菲菲、李玉凝感情也很深厚。


    據小道消息,老皇帝曾允她一道賜婚聖旨。這次迴來,估計會請皇上賜婚。


    沐小狸掀簾下車,人群響起克製的低唿聲,想起昨晚的那五箭,紛紛退避三舍。


    這一讓,沐小狸和夏娉婷突然的就站在一條直線的兩端。


    聽到身後的動靜,夏娉婷正好轉過身。


    四目相對,空氣驟然變得壓抑,莫名的火光在四道目光中疾速碰撞。


    冷傲的眸光閃了閃,唇瓣勾勒一抹輕蔑。


    清冽的眸光漾出一紋漣漪,刹那即平。她迴來,是給那五個蠢貨找場子的。


    她是自詡為她們的老大?可是,物以類聚,蠢貨的老大,不一樣是蠢貨?


    沐小狸別開視線,順著被人讓出的空地旁若無人的走進皇宮。除了最開始的一個對視,她吝嗇的再沒給她任何眼神。


    擦身而過,夏娉婷暗催內力,不想,即刻並另外一股內力所製,身體不受控製的一個趔趄。


    而外人看到的是夏娉婷在給沐小狸主動讓道,因為她們之間存在三指的距離,不存在沐小狸有心撞翻她。


    夏娉婷的不著痕跡的蹲下,扶住腳踝。


    “郡主,怎麽了?”立即有宮女上前扶起夏娉婷,激動道,“是在半路對付那幾名強搶民女的土匪時受的傷嗎?郡主怎可一直隱忍不說呢?”


    “無事,小環不必緊張。”夏娉婷微微一笑,“先進宮拜見皇伯伯。”


    “在東郊城外常有土匪出沒,聽說昨日有女子一人單挑十名壯漢,解救了八名良家婦女,原來就是郡主啊!”


    “聽聞郡主俠義心腸,好打抱不平,果真如此!”


    “郡主巾幗不讓須眉,真是咱們女子的典範!”


    身後的崇拜言論,一浪高過一浪,夏娉婷一瘸一拐的重新進入轎輦,皇宮之內,她得到皇帝特許,可乘轎入內。


    待到轎簾落下,聖母的微笑漸漸隱去,額頭留海恰好擋住眼底的晦暗莫名。


    另一邊,身後撲來一股勁氣,未避及就被人拽住手腕,汝嫣晴呲牙咧嘴:“哼,還是被本宮逮住了吧。”


    沐小狸心道,這汝嫣晴的輕功真不一般。


    “白日去將軍府找你,你幹嘛閉門不見,怕輸給本宮嗎?”


    沐小狸斜覷一眼,繼續走。


    “嘿,沐小狸,你別以為昨日你大出風頭就眼睛冒頭頂去了啊,昨日是看著東辰皇帝壽誕的份上本宮才沒鬧事,今晚你最好小心不要上台,否則你一定會讓東辰變成四國的笑點。”汝嫣晴瞪眼挑釁道。


    好像,正好我意!沐小狸垂眸掩住心底的一線光亮,這場戲,越鬧騰越好!


    “你盡管試試!”低啞的聲音從沐小狸唇齒間溢出,抬眸,漠然藐視道,“你若能讓東辰成為四國的笑點,我就認輸!”


    汝嫣晴眼睛一亮,原來激將法有用!


    “一言為定,擊掌為誓!”


    別了汝嫣晴的糾纏,繞過迴廊,前方十步遠處,軒轅澈負手優雅而來,一襲月牙白雲浮衫,凸顯鬼斧神工的身材,配上一張刀刻般玉質如華的臉,整個就是禍國殃民的妖孽!


    兩人皆是一愣,然後沐小狸提步走向停步的軒轅澈。


    玉兒、新月很自覺的沒有跟上,軒轅澈身後的風,會意的後退三步。


    “你知道不知道內情?”沐小狸單刀直入。


    軒轅澈眸光淡淡一閃,似有愉悅:“我以為你會問,是不是我!”


    “柔惜殿不可能成為你利用的工具。”沐小狸直迎他的目光。


    “不,什麽都有可能成為我利用的工具。”軒轅澈的眼眸倏地的一暗,轉瞬即逝,像是迴憶起什麽,語氣從容態度卻堅定。


    沐小狸眉頭微蹙,還沒追問,卻聽他繼續道:“但,這次的確不是我!”


    “好,我相信!”沐小狸了然地道,她一直都是排除他的,沒有理論支持,純屬直覺,“但是你昨晚在宮內留宿,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軒轅澈一頓,眸光閃了閃,心虛的別開眼,若細細查看,不會錯過他眸底的一絲羞赧。


    “這點忙都不肯幫?”沐小狸的聲音陰沉,臉色鐵青。


    軒轅澈張了張嘴,字眼湧到喉間有點發癢,舉拳低咳了幾下。


    後麵的風見沐小狸有真正動怒的趨勢,又見主子不肯解釋,一急,就脫口而出:“主子昨晚不在宮內,今天清晨才歸,他完全不知情。”


    “風……”軒轅澈低喝一聲。風意識到自己的失誤,立馬緘默垂首,心下懊惱,他怎麽越來越容易激動,還幹起越俎代庖的事了。


    沐小狸疑惑地掃他幾眼,突然想到清晨窗外的那幕,垂下眼睛,不曾點破,淡漠道:“原來楚王並非算無遺策。”


    軒轅澈淡淡掃過沐小狸微動的眸光,也未曾點破。


    “我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怎能知天下事?沐無極,不在我謀算範圍之內。”


    是,對你所要的,你極盡一切去算計去謀劃。


    可是,這就是她看不懂他的地方,從他的眼神裏,她看不出謀算的一切,究竟是為了皇位,或是皇位之外的東西。


    那麽錐心刺骨的恨意,那麽森涼如修羅的眼神,不足以因對皇位的追求而生成。


    “那就請楚王這位凡夫俗子以後都不要將沐無極或者沐家人謀算在內。”


    軒轅澈那雙被上天眷顧的眼睛泛起層層溫柔繾綣的漣漪,碧海青天,一點點驅散夜幕後的寒涼。薄唇輕啟,意味深長道:“那可不一定!”


    沐小狸的心忽地一跳,隨即冷聲道:“你可以試試,我不介意玉石俱焚!”越過楚王,沐小狸瞥了一眼神情緊繃的風,挑眉道,“記得,你還欠我一條命,別太早掛掉!”


    風苦臉,認命的點頭。


    軒轅澈迴身看沐小狸離去的背影,幾不可見的笑笑,她這是在提醒他,風是她的人,別妄動嗎?


    “他在天牢很好,暫時沒受刑罰。”


    軒轅澈用密語傳音傳向沐小狸,果然,她腳步微頓,一聲淺淺的“謝謝”在風中悄悄消散。


    九玄殿。


    過了昨晚的細致檢查,沒有發現任何異樣,老皇帝決定將宴席轉迴此地。


    金殿富麗,金碧輝煌,梁柱鍍金雕龍,龍騰於九天之上。


    瓊漿玉液,美酒佳肴。


    “皇上駕到……”一公公唱道。


    沐小狸怏怏的坐在沐延風身邊,頭也沒抬。


    茶幾前的酒忽然被一雙修長的手握住,拿走。餘留淡淡的藥香味在空中彌漫。


    “狸兒,你嗓子怎麽會不舒服?”雲逸風見她怏怏的樣子,緊張的幫她把脈,“喝藥了嗎,有沒有好點?”


    許是殿內比較安靜,雲逸風的話吸引身後同行而來的老皇帝的注意。


    “小狸這是……”


    沐延風立即起身躬身道:“請皇上恕罪,小狸偶感風寒,身有不適,經大夫檢查並無大礙,所以微臣想著參加壽宴也無礙。”


    “沒事就好,如果不舒服的隨時與朕說。”


    老皇帝關切的樣子似模似樣,仿佛並未發生沐無極入牢事件。


    憑影帝,當軒轅玄夜莫屬!


    難怪他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善偽裝。


    裝逼一家人!


    也不怕遭雷劈!


    好吧,沐小狸這時忘記了,自己好像、貌似、或許、仿佛……也是其中一員。


    正如此刻,沐小狸裝逼的張了張嘴,似欲言又止。


    “小狸,是有什麽事?”老皇帝笑得和藹。


    對沐小狸的關切倒也並非全是假意,畢竟她昨日為東辰增光,更遠之前,用一首歌打開了靜語的心結,否則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擁她。


    於情於理,在公在私,他都有理由關心關心這個近段時日囂張整個京都的小丫頭。


    “啟稟皇上,今日……今日其實也是小狸生母的生辰,除了癡傻的這五年,以前每年這日她都會夢魘纏身。”


    “哦?”老皇帝極有耐心的等待下文。


    “這孩子跟無極最親,以往都是無極陪著她,所以,她是想向皇上討個人情,能否放無極一天假,今晚陪陪她。”沐延風細細解釋,說到最後老臉通紅,“皇上就別管她小孩子心性了,她也是快及笄的人,還怕一個人睡,說出去微臣的老臉都得丟盡了。”


    皇帝的臉色變了變,下一瞬,哈哈大笑,摸摸沐小狸的頭,不置可否的走上主位。


    雲逸風目光黏在沐小狸身上,突然擔心的嘀咕道:“上次小狸大鬧賢王府就是因為身體不適引發舊疾,這次……”聲音不大,卻足夠老皇帝聽見。


    沐小狸心下笑笑,這雲逸風倒真配合她!


    目光相接,沐小狸露出一抹感激,雲逸風唇角上勾,順勢拋出一個媚眼。沐小狸迴以惡心的嘔吐。


    入席,獨孤燁、南宮峰、汝嫣晴、各位皇子陸續落座。


    相較昨日,今日大家的氣氛都比較高昂,隻有獨孤燁依舊一副冰凍三丈之內無生物的狀態。


    通常壽宴之後的國宴,是為貴臣子女賜婚,或者為兩國和親擇人選。


    不過,今日注定多了一項意料之外情理之內的環節,這也成為“沐小狸”三個字震驚天蒼大陸的第一步。


    “皇上,本皇子在北涼就聽聞東辰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江山代有人才出,女子更是巾幗不讓須眉。所以,此次來東辰,皇姐特意命本皇子帶了一份特別的禮物,還請皇上笑納。”


    南宮峰輕輕拍了拍手,殿外一名宮女手端紅錦盤上殿。


    眾人皆投目望去。


    “此乃我北涼一寶,九連環,不知在場可有哪位千金能妙手解開這九連環!”


    一語下來,四座皆靜。


    九連環,偶有傳聞,需有機緣之人方能解開,千人之中都不一定存在一人。這不是明擺著刁難嗎?


    大臣小姐們麵麵相覷,一陣竊竊私語。


    沐小狸裝病態裝的發困,懶洋洋的撐腮掃一眼九連環,然後開始吃茶幾上的點心。


    以為南宮峰有多刁鑽的問題呢,竟然這麽白癡。


    而這些麵露難色的大臣和官家小姐們,真真,更白癡!


    老皇帝沒料到南宮峰有此一招,僵了一瞬,昨日沐小狸才那麽高調的向世人展示東辰女子不讓須眉之光,現在這麽一個問題就把眾人難倒了。


    視線又自然的落到沐小狸身上,發現她精神不振的支在桌子上,根本沒注意到南宮峰的刁難。


    這可如何是好!


    老皇帝的拳頭不由地握緊。


    “南宮皇子,可否讓本郡主一試?”


    恰時,一個身姿卓約的女子在丫環的攙扶下入了正殿。


    不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夏娉婷!


    “娉婷參見皇上、皇後,因臣女剛才身有不適,方遲來九玄殿,還望皇上見諒!”


    “娉婷不必多禮,聽聞你迴來途中路遇土匪,以身製敵傷到腳,現在可有傷愈?”老皇帝眯著眼,言有欣慰。


    “謝陛下關心,臣女已無大礙。”輝煌壁光照在她微微頷首的臉上,不卑不亢,恬靜淡然的笑容散發聖潔的光芒,清新可人,亦不失一國郡主的端莊氣場。


    “嘖嘖,匹夫之勇也好意思炫耀?”


    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從汝嫣晴的方向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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