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三天,旱情持續。


    王室的救災巨輪淹沒在荔城港灣近海處的消息猶如定時炸彈般讓每一個荔城百姓心中惴惴不安惶恐不已,這擔憂與驚懼加重了人們對淡水的渴望。根據城主瞿鶩的指示,城外的幾口水井采取嚴格限水的措施,井旁駐守重兵把守,每日提著木桶前來打水的百姓排著長龍般的隊伍,驕陽四射,像是要把人烤幹。


    “大人,哥哥,求求你,就讓我多打一桶吧,家裏的老人渴得睜不開眼、走不動道,醫官說是得了脫水症,如果不能短時間大量飲用淡水,怕是會有生命危險!”井旁一個衣著寒酸但麵容清秀的女孩子正可憐巴巴得看向井旁把守的荔城巡軍。


    女孩麵前的巡軍三十出頭滿臉橫肉,此時一臉倨傲得伸手攔住,出言不遜道:“哪裏來的這麽磨人的小妮子,不識規矩!我要讓你多打這一桶井水,後麵的人也會多打一桶,這麽多人累積在一起,井中淡水沒兩天便會幹涸!到時候別說你們家老頭老太太,怕是城主瞿鶩都會有生命危險。作為荔城的一員,你應該識大體,犧牲小我,顧全大局。”


    不等女孩說話,後麵排隊的人群中有人不滿得嚷嚷起來:“顧全個屁大局!都說王室救災的巨輪遇到不明襲擊沉陷海中,我看八成是讓瞿鶩那老家夥獨吞了!他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苦了我們百姓每天要遭這種橫罪!”


    巡軍雙眼圓瞪,氣急敗壞得吼道:“誰?吃了豹子膽,竟敢公然說出如此大逆之言!拖出去砍了!”


    “砍了?你試試。”一個冰冷的聲音緩緩從人縫中傳來,其聲不大卻帶著攝骨的寒意。眾人不禁側身讓開一條通道。巡軍順著張開的人縫向前看去,卻發現說話的人正是悅龍客棧的前老板,秦鹿。


    “姓秦的,別仗著自己有兩個臭錢就可以亂說話,不識好歹!”巡軍咬牙切齒,突然想到了什麽冷笑一聲,“哼,你的客棧賤賣給了別人,是不是自己窮困潦倒,也得跟這幫窮鬼一樣排隊打水?”


    秦鹿並沒理會巡軍的譏笑,走到女孩身邊義正言辭道:“張牙舞爪狐假虎威,荔城巡軍難道就是這樣的素質和覺悟?我秦鹿今天就要為荔城百姓討一個公道,問問那個高高在上的城主瞿鶩,究竟是限水,還是獻命!仗勢欺人見死不救,你還是不是荔城的百姓?”


    秦鹿的話贏得在場諸人一片叫好,他曾經身為悅龍客棧的老板左右逢源八麵來風,同時為人豁達不拘小節,深受廣大人民愛戴。此時秦鹿站出來為苦命的小女孩說話,自是掀起一片支持的聲浪。


    “不長眼的東西。”負責看守水井的巡軍咬牙切齒得看著秦鹿,挽起袖子上前就要教訓他。


    突然身旁另一個胖子巡軍攔住了他:“慢。”


    “慢?”


    胖子巡軍狡黠得打量了一下秦鹿,奸笑兩聲:“要想讓這女孩多打一桶水,沒問題。你今天就不用打水了。”


    “你!”秦鹿雙眼圓睜。


    小女孩見事態鬧大忙做和事老:“秦大人,各位官大人,不要再為我爭吵了。今天我就打一桶水,希望家裏的爺爺奶奶能夠撐過這場旱災。”


    秦鹿搖頭:“不!大旱是天災,不是人禍!官人無情民有請,今天我就不打這桶水,讓給這個可憐的小姑娘!”


    “我們也不打了,全讓給小姑娘!”身後人群中開始響應秦鹿的話。


    兩個巡軍互相對視了一眼,瘦子巡軍咬牙切齒道:“媽的刁民,想鬧事?幹脆都別打了,哪來的滾迴哪兒去!”


    說罷,瘦子巡軍掏出隨身的鐵鎖,來到井邊把壓手柄尾部與底部鑄鐵塊鎖住,哼了一聲:“今天停水!都哪兒涼快哪待著去!”


    秦鹿氣急:“仗勢欺人,瞿鶩老賊的走狗,脫下你身上的軍服,你說說你是個什麽玩意兒?”


    “死老頭子!失了財跑到這鬧場子!”瘦子巡軍說罷衝上前便要教訓秦鹿,秦鹿身為商人,架子骨羸弱,哪裏是武士出身的巡軍對手?瘦子巡軍一個掌推便把秦鹿推出三丈遠,狼狽得摔倒在地上。


    “巡軍打人啦!”人群中不知誰嚎了一嗓子,登時掀起民憤,眾人撂下手中的木桶憤怒得揮著拳頭衝了上去。兩個巡軍架不住百姓群起而攻之,登時敗下陣來,抱頭倒地,雨點般的拳頭落在身上。**猶如崩壞的圍欄,在秦鹿有意無意的引領下,每個人心中關押已久的仇恨與瘋狂都被釋放了出來。


    ……………………


    半柱香後,鼻青臉腫的兩個巡軍癱在水井旁,小女孩打了滿滿兩桶清水,向秦鹿千恩萬謝後眼中噙著淚水走迴城中。


    秦鹿站在壓水柄旁,不住按著壓手柄,將每一個前來打水的百姓木桶中親自打滿水,麵對家裏缺水嚴重的苦難人,秦鹿問清緣由後會慷慨得多打兩桶水。


    輪到一個年輕男子,將木桶放在出水口下:“秦大人不按配給發水,難道不怕引起城主瞿鶩的震怒嗎?”


    秦鹿哼了一聲:“天降旱災,瞿鶩身為城主理應廣開庫存購買堅冰以解燃眉之急。他若震怒,責罰下來,秦某人願為百姓犧牲自我,換得今時今日的暢飲之快!”


    年輕男子鼓掌道:“好!秦大人高風亮節,佩服!百姓們哪,荔城有城主瞿鶩狡詐陰險,是百姓的苦,但是有秦鹿秦大人為我們撐腰,是百姓的福!小生不才,今天領略到秦大人的風采,真是三生有幸!”


    秦鹿強壓住心裏的笑意,麵對眼前的齊塵,心裏想如此生拉硬湊的吹捧會不會顯得有點過了?但是麵子上還是極力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扶起齊塵的雙臂:“年輕人,世道艱難,且活且珍惜,快迴去吧。”


    一旁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瘦子巡軍癱坐在水井旁,看著秦鹿與齊塵一唱一和,突然認出齊塵就是之前在人群中連連帶頭起哄的家夥,秦鹿上前理論時,兩個巡軍心思全放在秦鹿身上,倒是忽略了人群中隱藏的這個捧哏之人。難道眼前這兩人暗地裏在謀劃著什麽陰謀?巡軍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將齊塵抓起來,奈何渾身酸痛,別說起身,連抬下手指的氣力都沒有。


    看著齊塵,胖子巡軍咬牙切齒得說道:“你們倆等著,今天的事情,瞿鶩大人會為我們做主的。”


    齊塵壓根沒有搭理癱倒在一旁的巡軍,與秦鹿道謝後,他提著水桶往迴走去,走了半柱香的光景,四下張望,見無人注意,閃身拐向城外的一處緩坡後麵。


    牤觖、苶軒、赤豹以及四十爆蠻盡數藏在緩坡後麵,裝束依然是靈陸奇異風格的服飾,絲毫不遮掩自己靈陸遊商的身份。其實這也是無奈之舉,苶軒赤豹這些古莫族大漢的體格異於常人,無論怎麽喬裝打扮,站在人群中都是額外的引人注目。牤觖和齊塵商量後,索性不遮不掩,落落大方反而不容易引人懷疑。


    齊塵提著木桶走來,苶軒咧開大嘴咯咯直樂:“太棒了,兄弟!正口渴!”


    從齊塵手中接過木桶,苶軒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桶。


    齊塵有點愕然,這可是十幾升的木桶,拍拍苶軒的肚子齊塵佩服不已:“都說將軍大肚能容天下,兄弟你這是做大事的命啊。”


    苶軒拍著自己的肚子,和齊塵一起嘎嘎直樂。


    牤觖沒理會兩人的胡鬧,手裏捧著一張羊皮地圖,指著其中一條山間小路道:“王室救災的巨輪被我們燒毀後,瞿鶩坐不住了,已從旁鄰的茄城與蕊城緊急調撥淡水,用馬車運往荔城。秦大人手下的探子已經摸清進程的路線,我仔細研究了地圖,伏擊的最好地點便是在這條稱為‘快到了’的山間小路。”


    齊塵又疑惑又好笑:“這世上還有路叫‘快到了’?”


    牤觖點點頭也笑了一下:“走過這條路,麵前便是開闊平坦的平原,不出十裏便可以抵達荔城的城牆,這條山路古已有之,是華陸行商往來頻繁的一條小路,每每行商走到這裏都會互相打氣說快到荔城了,久而久之‘快到了’便成為這條小路的名字。”


    “好,快到了,今天就在這裏斬斷瞿鶩最後一絲希望!”齊塵看著眼前的四十爆蠻,興奮地說道:“弟兄們,在龜島操練了這麽久,今天是時候進行實戰的考核了!”


    赤豹點點頭,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殺?”


    齊塵想了想,扭頭看向牤觖:“將軍以為呢?”


    “救災巨輪被襲,此番護送鄰城支援的淡水,瞿鶩勢必會重兵把守。如果對方受降,則留他性命,如果對方反抗,則殺。”牤觖麵色平靜,“自蠻陸撤退以來,我的‘屈魂’未嚐飲過鮮血,怕是如同荔城百姓一般,**難耐。”


    牤觖身動手隱,刷得一聲清嘯,隨身的名劍“屈魂”出鞘,劍身白光一晃,劍尖直指齊塵眉間。牤觖看著齊塵麵容清冷:“齊大人我最後再說一遍,以後不許叫我將軍。我潛伏在南都城赤陽大君鐵欽紮布身旁多年,從未貪圖過榮華富貴,是因為我骨子裏從不認為我是赤陽一員,將軍這個稱號,對於我來說是種恥辱。”


    齊塵鬥雞眼般看著眼前的劍尖,表情浮誇得做出驚訝的神情:“將軍在鐵欽紮布身旁多年從未貪圖過榮華富貴?我不信。”


    牤觖眼神堅毅:“從未貪圖,若是齊大人有確實的證據證實我拿了赤陽哪怕一枚金元,我立馬收劍謝罪!”


    “端木苧。”齊塵淡然微笑。


    “端木苧?”


    齊塵點點頭:“是啊,當年赤陽將寂北部滅族,孤女二人端木寂月與端木苧作為俘虜隨赤陽大軍返迴南都城。既然是俘虜,理應是赤陽的財產,牤觖將軍在赤陽麾下侍奉多年,雖沒有拿過一枚金元,卻私營光塵同黨,也就是在下,一同將本屬於赤陽的財產,寂北部的兩位女子一起劫走,不知將軍有何解釋?”


    牤觖想了想,收迴屈魂:“說不過你。”


    “明明就是找借口拔劍耍帥,誰還沒有個不堪的過去。對於過去不要迴避,要樂觀坦然得麵對。”齊塵撇撇嘴,大喊一聲,“苶軒!”


    “嗝……到!”苶軒水喝多了。


    齊塵一指牤觖:“他是誰?”


    “阿奇嚕嚕果大人。”


    齊塵擺擺手:“尊稱呢?”


    “牤觖將軍!”


    “哈哈哈哈!……”


    眾人笑罷,整理了下身上行裝便向被稱為“快到了”的山間小路前進。齊塵和牤觖拿著地圖走在最前麵。


    齊塵看了眼牤觖:“別怪我調侃你,隻是記住我的話,誰還沒有個不堪的過去。”


    牤觖哼了一聲:“我記住了。”


    “看看你這態度,心裏還是不認可我的話。”齊塵捅捅牤觖,“你迴頭看看身後的這群家夥,在蠻陸南都城裏,他們的女人受到了赤陽人怎樣的淩辱,想必你不會忘記吧。麵對這樣的恥辱,他們都能坦然接受邁過這道坎,對於將軍你來說,邁出這一步又有何難?”


    牤觖迴頭看了眼苶軒。苶軒看到牤觖迴頭,咧開大嘴嘎嘎直樂:“兄弟,瞅啥瞅?”


    “他們能邁過這道坎,是因為他們腦子有點傻。”牤觖扯扯嘴角,“腦子傻,就不會想太多。”


    “人世間大多數的煩惱,都是因為想太多。”齊塵點點頭附和道,“有時候像這幫壯漢一樣單純得活著,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然而人世間不幸福的事情十有八九,此時此刻在齊塵眾人前方,就有一個巨大的不幸在等待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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