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把劍,走在街道上。漆黑的劍柄,蒼白的劍鞘。是齊英兒。


    他身著新衣,長發紮起,是個英俊的少年。


    他的眼神冰冷而尖銳,堅定而又透出迷惘,這個少年將去何方?或許他自己還不知道。


    也許他知道自己該去哪,可他不知道是不是現在就該去,他還有放不下的事,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放下的事。


    這個鎮叫曲星鎮,門麵雖多,但行人極少,顯得不勝荒涼。齊英兒離開了風華鎮,他總算知道“翠香樓”是什麽地方了,也知道自己不該在那裏呆著。他本想不必離開風華鎮,但沒想到整個鎮子都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他是男人,但還是個孩子,他的心裏還有個人,所以他不得不離開了。


    酒香。


    不知何時,酒對齊英兒的鼻子有了吸引力,尤其是這麽香的酒,恐怕隻能是當初喝的“萬裏香”吧。齊英兒知道,這就不是“萬裏香”,這酒館,也不是那時的酒館,裏麵也絕不會有她。


    對人的思念才會產生對酒的需要。他知道見不到人,至少,能喝得到酒。何況,齊英兒從風華鎮離開之後就一路走著,飯也沒吃,水也沒喝,遇到酒館當然無不去之理。


    齊英兒慢慢向飄來酒香的酒館走去,“名苑酒館。”


    酒館裏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一個空桌子上擺這個空酒杯和一壇酒,還有花生殼。酒香味就是從酒壇裏發出來的。


    齊英兒走上前一瞧,酒壇竟是空的。齊英兒的肚子咕咕叫著。


    明明有人喝過酒,為什麽這個酒館卻一個人都沒有,連招唿客人的小二都沒有。


    齊英兒道:“有人嗎?店家在嗎?”


    沒有人迴應,寒風吹過,齊英兒不禁打了個哆嗦。


    齊英兒想,既然沒有人,自己也隻能去找下一家。


    當他剛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聽得後麵有人叫道:“來了客官!”


    是小二。


    小二麵相醜陋,還駝著背,個頭本來就不高,駝了就顯得更矮了,看似連抬頭說話都挺費力。


    小二笑道:“客官,真不好意思,小的剛才上茅房去了。”


    齊英兒道:“沒關係,我是來填飽肚子的,你給我炒點菜,再來一壺酒就好。”


    小二搓著手笑道:“客官啊,時不湊巧,小店打烊了。”


    “打樣?這天還沒黑就打烊?”


    小二隻是笑著並沒有迴答,齊英兒看他甚是奇怪,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店,既然人家說打烊了,自己也不能強留下來,自己本不是蠻不講理之人,隻能去找另一家店填飽肚子了。齊英兒就要踏出店門,突然聽到一聲慘叫,便猛然迴頭,那小二麵容失色,滿臉冷汗,但還笑著說:“是狗,狗叫,大概是不知誰打到了它,我去看看。”


    忽然從酒館的後院又傳來一聲:“救命!”


    那駝子小二也愣住了,齊英兒冷冷道:“狗也會說人話?”


    駝子笑道:“狗當然隻會說狗話,肯定是那狗咬住了打他的那個人。”


    “你怎麽知道?”


    駝子不語,隻是滿臉堆笑。


    齊英兒握緊了劍,厲聲說道:“你到底是誰?”


    駝子像變了一個人,往後縱跳,撕開衣服,露出裏麵一身金黃錦衣的衣服。


    齊英兒已經拔出了劍,說道:“你不是小二!”


    駝子道:“我當然不是小二。剛才想放你走,你這小子偏偏不走,怎麽著我都不能讓你壞了我的好事!”


    齊英兒冷道:“哦?可我偏偏愛管閑事。”


    “你還是個娃娃,就那麽不在乎自己的命?隻怕你今天管了這事,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能不能看得了太陽可不是你說的算!”


    “那誰說的算?”


    “我手裏的劍!”


    駝子笑道:“你一個小娃娃啊,還那把劍出來嚇唬人,快去找你娘喝奶去吧!”


    齊英兒迴道:“你這駝子,長得醜,背還駝,出來也不怕嚇著小孩!”


    每個人都不喜歡別人直接指出自己的缺點,駝子當然也不喜歡別人叫他駝子。齊英兒這麽一說,把駝子惹怒了,他大吼道:“你這是找死!”


    隻見駝子雙手一伸,從他袖中飛出六枚金錢鏢,齊英兒被打了個猝不及防,揮劍擋住了四枚,另外兩枚一枚打中了右肩,一枚打中了右腿。


    所中之處又酸又痛,齊英兒險些一跟頭跌倒。


    那駝子遠遠站著,笑道:“小兔崽子,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要管閑事!”


    齊英兒道:“我也再給你一次機會!”


    駝子道:“哦?那還能站得起來?還能拿的起劍?”


    齊英兒道:“我已經向一個人保證過,永遠不會丟下手裏的劍!”


    駝子道:“幼稚!”


    齊英兒狠狠盯著他,眼神銳利,甚至比他手中的劍更加鋒利。那駝子竟因那個眼神不禁起了雞皮疙瘩。他似乎也有了一種感覺,一種隻有在一個人麵臨死亡的時候才會生出的感覺。


    眼前的這個娃娃殺氣為何這麽重?


    駝子問道:“哼,小娃娃,你叫什麽?”


    齊英兒不說話。


    “我殺人一向都要記住那個人的名字,等到日後他變成厲鬼來殺我,我也能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齊英兒道:“你殺過多少人?”


    駝子道:“很多。”


    齊英兒道:“你怕嗎?”


    駝子道:“怕什麽?”


    齊英兒道:“怕他們變成厲鬼來索你的命嗎?”


    駝子笑道:“來索我的命?要是真來,那人恐怕得讓我殺第二次!”


    齊英兒道:“你連鬼都能殺嗎?”


    駝子道:“當然,天下無論鬼神,我都能殺。”


    齊英兒道:“你有這麽大的本事?”


    駝子笑道:“你聽好了小娃娃,我就是萬軍幫的頭號殺手,‘鬼駝’劉青。”


    萬軍幫!?


    齊英兒不禁一驚,暗暗想道:“這人也是萬軍幫的?但他似乎不認識自己,難道他的目的不在於自己?”


    齊英兒還在想著眼前這駝子的目的何在,那鬼駝劉青以為齊英兒是被自己的名號嚇傻了,嘴角略略上揚,笑道:“怎麽?聽到爺爺的名號嚇傻了?”


    齊英兒道:“呸!”


    劉青眼裏忽閃火光,罵道:“你他娘的真是不知好歹!”


    齊英兒道:“你剛才說自己是萬軍幫第一殺手?”


    劉青笑道:“除了幫主之外,唯有我的武功最高!怎麽還有假?”


    齊英兒道:“據我所知貴幫之內還有一個人比你厲害。”


    劉青忽然變得激動非常,似是喊道:“誰?”


    齊英兒緩緩道:“武俊剛!”


    “武俊剛!”


    駝子忽然麵露驚慌,素後有穩定下來,牽強笑道:“他死了。”


    齊英兒道:“他若沒死呢?”


    駝子又緊張起來:“他沒死?”


    劉駝子麵上冷汗如豆,唿吸也變得粗而急,雙眼充斥著血絲。齊英兒暗忖:“這駝子為何那麽怕武俊剛?論功夫,自己肯定技不如人,不如我先嚇他一下,也好弄清楚他的目的。”


    劉青攥緊了拳頭,嘴裏兩排牙被他咬得咯咯作響。


    齊英兒道:“果然讓我說中了,武俊剛比你厲害多了。”


    劉青憤恨道:“哼,可惜他是個死人,死人是不會複活的,我聽說他是被一個小娃子殺了的......”說到這,他恍然大悟般地說道:“難不成武俊剛是被你殺的?”


    齊英兒笑道:“看來你雖然身有殘疾,腦袋卻挺靈光。”


    劉青一聽,哄然大笑,笑聲中十足的嘲諷意味。“武俊剛是被你殺死的?可笑可笑!”


    齊英兒道:“可笑?”


    劉青收住笑麵,道:“不可笑嗎?一個毛娃娃,居然也會殺人!”


    齊英兒道:“你可要小心脖子上架著的肉頭,莫要讓我手中的劍給削了下來。”


    劉青這才自己端量著齊英兒手中的劍。劍身筆直不曲,劍刃鋒利得吹發即斷。最令人為之心顫的是這把劍透露出來的寒氣,一種冷冷地殺氣,但不知道著殺氣是從劍中發出來的,還是從人身上發出來的。


    劉青讓自己定了定神,驅開雜念,小心提防中了齊英兒嘴上的套子。


    劉青哼聲笑道:“劍是好劍,但就憑你還殺不了他!”


    齊英兒道:“怎麽?因為我連你都打不過所以就萬不能把他殺了?你承認自己比他弱了很多?”


    劉青臉色氣得陣紫陣紅,怒道:“我能比他弱?老子單手就能殺了他!”


    齊英兒暗自笑道:“看來他上鉤了。”


    劉青駝子,身子怪,脾氣更不好。他太過重視名利高低,一向認為武功越高,腰板越直。這雖然是個事實,但劉青屬於極鑽牛角尖的,他妒恨所有比他武功高的人,再加上脾氣火爆,受不得人言語相激,齊英兒巧妙地把住了他這一點,而劉青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鑽進了齊英兒的套子裏。


    齊英兒嘴角上揚,故作輕鬆自在,劉青看了更是惱怒,話不多說,又接連發出四枚金錢鏢,朝著齊英兒麵門打去。這四枚金錢鏢,枚枚都指向齊英兒的死穴,齊英兒早已負傷,反應不及,眼看就要死在金錢鏢下。隻聽得“當當”幾聲,金錢鏢落地。


    地上還有四支銀針和鏢一起散在地上、


    鬼駝劉青看到,不禁又驚,難道這小子還有高手相幫。武功到底誰高誰低,本就是不好評判,除非二人差距甚大,但鬼駝這四枚金錢鏢被,被這幾支銀針全數當下全然是因為他自己心已被齊英兒的言語攪亂,手自然不比以前快。


    鬼駝他自己當然仍沒意識到,隻覺得當下自己金錢鏢的是為高手,又驚又怒,道:“是誰?哪路朋友,怎麽隻會藏在暗地?”


    齊英兒看到地上的銀針,眼前又浮現孫巧兒的樣貌,心頭驟疼起來。“是她?是她救了我?”


    鬼駝劉青聽不到任何人的迴答,惱怒之下,又朝齊英兒飛去六枚金錢鏢。


    齊英兒仍沒有迴過身。


    突然從門外竄出一個人,手持一把劍,“當當當”幾下就把空中六枚金錢鏢全數掃落。


    那鬼駝子對這人好似甚是懼怕,登時下跪,低頭抱拳,唿道:“薑大人!”那人收劍入鞘。


    隻見這人四旬左右,瘦瘦高高,卻顯得精壯。身著綢緞黃袍,腰纏金絲帶,腿上穿的也是一深青褲子,腳蹬漆黑長靴。


    這人麵如紫醬,劍眉下的一雙眼顯得炯炯有神,鼻梁高挺,髭如細針。看鬼頭劉青對此人如此恭敬,齊英兒也不免覺得詫異,這人是誰?


    這人就是萬軍幫幫主洪權昌的左膀右臂,薑川海。從前一直伴著洪權昌混跡江湖,可以說是萬軍幫的第一大元老。建幫之時洪權昌本要將幫中第二把交椅給薑川海,可薑川海耿耿忠心,隻願輔佐洪權昌左右,不願過問幫中之事。洪權昌無奈,隻得把這第二把交易空了出來,許諾若是薑川海願意,可以隨時安穩坐上去。


    劉駝子道:“薑大人不是陪著少幫主出去遊山散心了嗎?那麽快迴來了?”


    薑川海啥樣的聲音透出多少滄桑,道:“少公子早就迴來了,你這幾日不在幫內,自然不知道吧。”


    劉駝子滿臉冷汗,不敢作聲。


    齊英兒還在好奇,這個人到底是誰,居然把這駝子嚇成這樣,剛才不還說除了幫主就自己最厲害嗎,看來也隻是吹牛皮。


    不過齊英兒也知道,即便他有些吹噓,他手上至少也有十幾年的功夫了。


    薑川海又道:“你更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吧!”


    劉駝子道:“小的不知。”


    薑川海道:“今天是少公子成婚的日子!”


    劉駝子猛然抬頭,道:“少,少公子今天成婚?”


    薑川海微微點頭道,道:“所以你也知道,今天是不能殺人的吧!在公子的大喜之日,幫主不喜歡見到血,見到死人!”


    劉駝子嘴唇全已發白,硬是說不出話來。


    薑川海道:“你殺了幾個人?”


    劉駝子頓時臉色又青又紫,支支吾吾。薑川海稍稍動了動腳,那駝子立即趴在地上痛哭,狂喊著饒命。


    薑川海目光向酒館後院探了探,問道:“屍體埋了嗎?”


    劉駝子顫著聲,道:“埋,埋了。”


    薑川海又道:“你知道該怎麽辦。”


    劉駝子顫顫巍巍伸出雙手,薑川海道:“好。”音還未落,劍已出鞘又入鞘,地上多了一兩根帶著血的手指頭,再看那駝子,緊握著斷指手腕,咬牙不叫出聲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謝薑大人不殺之恩。”


    薑川海道:“先別謝我,跟我迴去聽後幫主發落!”說罷,他就轉身出門,看都不看癱坐在地上的齊英兒。齊英兒也沒迴過神來,劉駝子抱著手腕頭也不迴地跟了出去。不遠處傳來催馬鞭聲,馬蹄聲夾雜著車軲轆聲,漸漸遠去。


    齊英兒慢慢爬起來就近坐在凳子上,自言自語道:“好快的劍。”


    又想到剛才那個紫麵黃袍人如此魄力,“好厲害的人。“


    齊英兒眼中閃出了光,一個大膽的想法浮上心頭。他打算直奔萬軍幫,剛才聽那紫麵人說萬軍幫少公子正在舉辦婚禮,而且今日萬軍幫絕不會殺人,今天是最好的機會。既能知道為什麽萬軍幫要抓自己,又能知道萬軍幫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幫派。


    打定主意後齊英兒就像起身行動,可右臂和右腿到現在依然麻木,“難道是廢了?”


    正在此時,一陣車鸞鈴響,越來越近。齊英兒緊盯著門口,又有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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