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逃過一劫,又來一劫,溫雨心中又亂又急,一股無名火從胸中湧起。她怒氣衝衝地盯著徐楓,質問道:“你……你為什麽不說話!”


    徐楓就像丟了魂一樣揚起頭來,說:“我……我能說什麽?”


    溫雨見他這副膽怯的樣子,既覺得悲涼又深深的追悔。她銀牙緊緊咬著下嘴唇,幾乎就要滲出血來。徐楓耷拉著腦袋,不敢瞧她。她盯視了徐楓一會兒,一腳跺地,轉身離去了。


    “溫……”徐楓望著她奔去的影子,心中自責和恐懼彼此交織,攪得他心神不寧。無可奈何之際,他抬起手來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紅紅的手掌印清晰地留在了臉上。


    左良玉大踏步返迴軍帳之中,左夢庚緊隨其後。二人臉上都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但他們所喜的卻不是同一件事。


    左良玉複又坐在上首,撚須笑道:“夢庚,那女子自今日起便歸你所有了。不過你還需牢記,沉溺酒色,終是害人害己。”


    左夢庚躬身一拜,道:“孩兒謹遵父帥教誨。隻是她似乎不願留下來。”


    “她不願?”左良玉哈哈大笑,說:“在為父軍中,自有為父做主,又何必管她願不願?若是她性情剛烈,那也不妨誘之以利,給個妾室名分什麽的,那就罷了。”


    左夢庚思考了一番,說:“兒子不想立她為妾,是想……想……”


    左良玉麵現詫異地神色,追問道:“想什麽?”


    “兒子想以正妻之禮事之。”左夢庚唯唯地說。


    “什麽!”左良玉忽然拍桌而起,怒容陡現於麵上,厲聲道:“一個民間的野丫頭,還是‘天足’,你居然要娶她為妻嗎?”


    所謂“天足”,就是指天生下來的,沒有裹成小腳的雙足。彼時理學大盛,漢家女子皆以纏足為美。漸漸地,那些沒有纏足的女子就不僅顯得粗鄙,更顯得出身低賤,讓人瞧不起。所以左良玉才有此一說。


    左夢庚言道:“天足怎麽了?本朝太祖的馬皇後就是天足。但她賢淑正直,頗有美名。兩百年來為人所稱頌。”


    左良玉一時啞口無言,隻急得團團轉。他踱了會兒步子,又停住步子說:“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你要是隻貪圖那女子的美色,納個妾室,為父勉強還可接受。可若是娶為正妻,那就萬萬不能!”


    左夢庚道:“如果父帥不同意,那就放他們兄妹一同去往南京吧。”


    “你……”左良玉怒火難掩,兩隻眼睛幾乎就要冒出火來。他盯著左夢庚說:“夢庚啊夢庚!你平日裏比為父還要精明,怎麽此時卻犯起了糊塗!那兄妹二人來曆可疑,若是一並放走了,你我又如何操控得了他!”


    左良玉說完又一次憤然而走,但左夢庚並沒有再一次地跟上去。他隻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夜已深了,武昌街頭的酒樓茶館都封上門板,隻有那寫著“某某酒樓”的招子還隨著冷風獵獵作響。而此時的總兵府中仍有喧嘩之聲。


    “你們讓開,我要見左帥!”溫雨在家丁和兵士的阻攔下奮力地掙紮著。“小姐就不要鬧了,這麽晚大帥早就歇息了。你吵醒他,小的們可都要受責罰。”家丁們頗為為難地說。


    徐楓見狀,忙拉過溫雨說:“好了!你這樣鬧下去反而會弄巧成拙的!”


    家丁們也已是氣喘籲籲,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這位公子,你快勸勸令妹吧。”


    溫雨滿麵通紅,一把甩開徐楓的手,說:“不用你來多管閑事。”


    徐楓迎上去,皺眉道:“我怎麽是多管閑事了?”


    溫雨用手指重重地戳著徐楓的胸口,說:“你隻管去你的南京,我留我的,與你何幹?”


    “溫……”徐楓瞅了瞅四周的家丁,便又拉著溫雨來到了僻靜地地方,小聲說:“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這個人的確是很怕死,但我更怕的是死得沒有價值。你明白嗎?”


    溫雨瞟了他一眼,喘了幾口粗氣,才壓下了熊熊地怒火,說:“我不明白。”


    “左良玉要把你留下來是要做人質的。就算你去求他,我去求他,甚至他兒子去求他都沒有用。”徐楓解釋說:“咱們對他來說本來就形同‘雞肋’,是可有可無的存在。若是言辭之間衝撞了他,隻怕咱們又惹禍上身了。”


    溫雨低下了頭,背過了身去,默默地垂下淚來。“可我的家仇……”她的聲音哽咽地說不下去。徐楓自她背後而來,輕輕扶住了她的肩膀,說:“你放心,去到南京之後我自會施展出渾身解數,幫你把真兇揪出來!”


    這番言語無異於雪中送炭,極大地寬慰了、感動了、滋潤了溫雨的心。她急急地轉過身來,揚著那淚痕交錯的小臉兒說:“可是……可是你怎麽鬥得過馬士英和阮大铖他們?”


    溫雨的眼神中透著關切和不安。她的鼻頭略微泛紅,鼻翼也是一張一合,再加上她本就麵容姣好,更顯得是楚楚動人了。


    “你放心,我自有辦法。”徐楓熱血翻湧,不覺抬起手來輕拂了一下溫雨的麵頰。但這一拂卻是猶如電擊,溫雨急忙向後退了幾步,避了開去。


    徐楓撓了撓頭,頗為尷尬地說:“溫小姐,我有些忘乎所以,請你不要見怪。”


    溫雨沒有答他,而是徑直奔向了自己的房間,“咣當”一聲將房門緊緊關了。徐楓歎了一口氣,也正要迴房。但他剛一轉身,就見左夢庚正站在自己身後。他“啊!”地大叫了一聲,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但願我們剛才的對話他沒有聽到。”徐楓在心裏想著,身子幾乎跌倒。


    左夢庚忙將他扶住,說:“足下不必驚慌。唉,也怪我,走路沒聲,嚇到你了。”


    徐楓驚魂稍定,忙道:“這麽晚了左公子為何還不休息呀?”


    左夢庚也歎了一口氣,說:“我睡不著。哦對了,不知足下貴姓?”


    徐楓施禮一迴,道:“不敢。在下免貴姓徐。”


    “哦。”左夢庚應了一聲,又問:“敢問台甫。”


    “徐楓。”他剛一報上大名就後悔了。自己姓徐,溫雨姓溫。倘若左夢庚又去問溫雨的姓名,那不就拆穿了他們假兄妹的事實了嗎?又是他又連忙說道:“我妹妹也姓徐!”


    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但左夢庚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是哈哈大笑起來,說:“那是自然。徐兄在吳總兵手下供職,能保住衣冠發飾,令我欽佩,也令我汗顏。漫漫長夜,無聊至極。咱們不如喝幾杯水酒,交個朋友如何?”


    “哦?”麵對左夢庚的大獻殷勤,徐楓不能不起一點戒心,但他也不好拒絕,隻好躬身行禮,道:“客隨主便,公子相請,在下榮幸之至。”


    左夢庚又是哈哈大笑,領著徐楓來到了自己的房間。這房間布置得自然是華貴非常,不過也不算很奢侈。畢竟是武人的居所,首先映入徐楓眼簾的便是一副鮮亮地鎧甲,旁邊擺放著一支斷槍,斷槍的旁邊則是書櫥和床鋪。


    而房間中央擺著的桌子上早已備好了酒菜,看來左夢庚請自己喝酒不是心血來潮的。


    “這兒不用伺候,出去吧。”左夢庚吩咐了一聲,兩邊的侍女應了一聲,徐徐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徐兄不必客氣,請坐吧。”左夢庚說了一句,自己先坐了下來,分別為自己和徐楓的杯中滿上了酒。


    徐楓也坐下了,卻是有點如坐針氈。幾個時辰以前,他和溫雨作為階下囚險些被斬殺在左良玉的大營中,而此刻卻又被左夢庚奉為座上賓。真是世事無常,令人難料。


    左夢庚高高地舉起酒杯,含笑望著徐楓。徐楓自然也要舉起酒杯,與他的杯子輕輕一碰,分別將酒飲下。徐楓暗歎:“中國的酒桌文化倒是四百年來沒有大的變化。領導敬酒,下屬不喝也得喝。”


    徐楓抹了抹嘴,說:“左公子,您有什麽話就直說吧,否則在下這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


    左夢庚微微一笑,道:“無他,隻是徐兄的忠肝義膽令人折服,而令妹也絕不會錯了。”


    徐楓尷尬地笑了,說:“嗬嗬嗬,是呀。我們雖然跟著吳總兵出生入死,但他做了滿清的鷹爪。我和家妹也定棄他而去。”


    “好!”左夢庚四指拍在桌上,讚了一聲,說:“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於是他們又喝了一杯酒。


    “隻是這次南京之行恐怕是兇多吉少,難道徐兄就一點也不怕嗎?”左夢庚問道。


    徐楓歎了一口氣,說:“怕又有什麽用?開封全城百姓死得淒慘,總得有人去討個說法。”


    左夢庚又投來讚許的目光,說:“我大明朝若是多幾個像徐兄這樣的人,江山又何至於傾覆呢。”


    徐楓夾了一筷子花生米送入口中,探過身子說:“左公子約在下來吃酒,僅僅是為了感歎人心的嗎?”


    左夢庚忙搖手道:“哦,不不不。實不相瞞,我也有一件事想征詢徐兄的意見。”


    “什麽事呀?”徐楓似乎已放下了戒備之心,自己端起酒壺來斟酒了。


    “我想娶令妹為妻。”左夢庚此言一出,徐楓“啊?”了一聲,那倒酒的手不覺一抖,酒水灑得到處都是。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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