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的吉野太夫是這條花街十分貌美的花魁,據說能與北方吉原街的蕨姬花魁媲美。


    她不到十歲便被人販子賣到了這裏,從最低層的遊女開始學習,憑著漂亮的臉蛋和聰明圓滑的處事態度,在十年間成為了吉原最高級的女人。


    在這條充滿權力與欲望的街裏,風花雪月與紙醉金迷從裏到外,浸透了每個遊女的衣裙。但在這虛幻朦朧的背後,花街的黑暗與冰冷也時常喚起吉野大夫很久以前的記憶。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的父母在她被人販子賣到吉原前就慘死了,殺了他們的是一隻奇形怪狀的怪物,但它並沒有殺死當時尚且年幼的吉野大夫,大概是當時已經吃飽了吧,怪物戲謔說,它會等她長到二十歲的時候再來殺她,不管她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她。


    它嘻笑殘忍的話語從那一天起就一直折磨著吉野太夫。她嚐試過與人說起那樣的怪物,也尋求過幫助,但是沒有人願意相信她的話,就算有也不願意幫她。吉原的管事更是對這一類事避之不及,生怕因不好諱氣的謠言傳聞影響了生意。她隻能懷著恐懼與絕望,在吉原這條她同樣討厭的街上生活著,如同坐以待斃般等著死亡來臨。


    後來她知道那些人不管信不信,都管那樣的怪物叫“鬼”,而能殺它們的,隻有名為“鬼殺隊”的非官方民間組織。


    正巧吉原太夫最近愛上了一個男人,那是一位遠近聞名的富商,他也愛她,並願意為她贖身,近期她就可以離開這去過真正幸福的生活了。


    但是今年的十月十日,也就是今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


    雖然已經十年沒遇上那隻鬼,但是那隻鬼賦予她的陰影與擔憂,從未消失過。


    為了後患無憂,她很早就一直偷偷通過書信與外界聯絡,抱著一絲希望,想要尋找鬼殺隊的人來幫助她。


    好在有一天,真的有鬼殺隊的人迴了她信件。


    幾天前的晚上,她便以身體不適為由推了所有的來客,夜半之時帶著信任的禿偷偷去了吉原南邊的後門等待那位鬼殺隊的隊員。


    可是很不幸的,她提前遇上了那隻鬼。


    “我提前來接你了,由衣醬~”它依舊是那般惡心的模樣,長長的觸角將那名鬼殺隊的隊員和她的禿都殺了,並在她麵前將他們吞進了肚子裏。


    她嚇得花容失色,恐懼致使她無法出聲逃跑,她倒在地上,隻能軟著身子不斷地後退。眼看那隻鬼伸出了那可怕的觸角向她襲來,她害怕地閉上了眼。


    但是料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因為它所有的攻擊皆數被一把泛著冷光的油紙傘給撕裂了。


    然後,吉野太夫看到了另一隻鬼——披著鬥篷渾身是血的家夥。她根本不知道它是從哪冒出來的,隻見是少女的身型輪廓,但是黑蓬蓬的長發淩亂披散,看不太清臉,胸口到腹部的位置鮮血琳璃,潺潺流著血,乍看一下真像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怪物。


    它緊握著傘,明明受了那麽重的傷可是卻還站得住,吉野太夫聽見它發出沙啞的低低笑聲,隨即揮傘跑上前朝那鬼打去。


    它很強很厲害,像頭野獸一樣衝上去與那鬼廝殺,不多時,那怪物竟被它打得節節敗退,龐大怪異的身體都被摧殘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最後竟然落荒逃跑了。


    於是剩下的那隻鬼向現場唯一活著的她望了過來,吉野太夫驚恐地看到了它那黑發下因興奮而微微瞪大的瞳孔,它咧著嘴在笑,笑得有些瘋狂嗜血,並且朝她舉步走了過來。


    恐懼之下,她腦子一片混亂,顫顫巍巍地撿起了腳下尖銳的石塊。


    並用盡全力朝它砸了過去。


    ……


    神黎和義勇離開吉原的時候,偏巧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秋雨。


    像是黎明前的洗滌,整片東京府沉浸在一片霧蒙蒙的雨幕中。燈火被打得迷蒙起來,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天地間宛若隻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


    他們站在吉原的大門處,當義勇準備直接闖進雨中的時候,神黎用力拉住了他的羽織,把他剛邁出的那一步拽了迴來。


    他困惑的目光看來,但下一秒就被神黎籠罩在撐起的油紙傘下了。


    “有傘不蹭,義勇先生你是笨蛋嗎?”神黎無辜地詢問他。


    義勇沉靜的瞳孔看著她:“我以為你不會想和我一起撐。”


    “你倒是有這個自覺?”神黎驚訝地笑道:“你的性格到底是惡劣到哪種程度,才會自覺到以為沒人會和你一起撐傘啊。”


    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神黎也不在意,她率先舉步走進了雨中: “怎麽說我們也算認識一晚上了,還互幫互助了幾次,我才沒那麽冷漠無情看你淋雨呢。”


    本來義勇站在原地沒有動的,但是聽到她這麽說後遲疑了一秒,隨後便不動聲色地鑽進了傘裏跟上她的腳步。


    但是油紙傘上早些時候被義勇砍出一個缺口,這會不管怎麽拿都會漏雨滴到他們,神黎索性將有缺口的那一邊轉到義勇的肩膀處。


    於是一路走來,義勇的半邊肩膀就那樣毫無疑問地濕了一半。


    “……(▼-▼)……”


    “幹嘛那副表情?這可是你砍的,我還沒和你計較呢,總不能淋我吧?”神黎偏頭看著他笑道:“要不我們再靠近一點?”


    “……不用。”


    他們兩人並肩撐傘走在東京府淺草的大街小巷裏,現在正在去吃蘿卜鮭魚的路上。


    一路上,神黎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位花魁。


    吉野太夫剛被救下就指著她大叫“鬼”,一時間把她和義勇都給叫懵了。


    但是很快,吉野大夫就像被轉移了注意力般從她懷裏連滾帶爬到窗邊,那裏有一件暗色的男性和服。


    漂亮的花魁將那件和服緊緊抱在懷裏,在黯淡的夜色裏哭得好不狼狽,撕心裂肺:“羽先生!嗚嗚羽先生……嗝……”


    神黎將那副悲傷的場景看在眼裏,這才想起今晚花魁接待的是一位名為夏藤羽的富商,據說那是即將為吉野大夫贖身的人。


    但是從剛才他們到那房間的時候,就隻見到了那隻鬼和吉野大夫。


    那位富商估計已經……


    她剛這樣想,就見花魁淚眼模糊地看著義勇,啞著喉嚨大喊:“為什麽?!為什麽不早來一點?!你不是殺鬼的嗎?!鬼!可惡的鬼!罪該萬死的鬼!”


    吉野大夫的目光從義勇身上轉到神黎這邊來,神情悲憤地指著她:“她也是鬼!殺了她!她也是鬼!!”


    但是義勇無動無衷地看著淚流滿麵的花魁。


    “殺了她啊!你不是殺鬼的嗎?!”


    麵對她突如其來的指控,神黎則是冷漠地看著她。


    這位花魁,要麽就是受驚嚇受刺激了神智不清,要麽就是知道有關於她的什麽事吧。


    但是神黎不知道義勇是偏向前者還是後者,黑發男子隻是沉默地看著吉野太夫,臉上是一如既往淡漠的表情,但是半晌後,他緩緩吐出兩個字:“抱歉。”


    這兩個字的聲音明明那麽輕,可是神黎卻一瞬間感到有些沉重。


    聞言,吉野大夫微微瞪大眼,但很快又被淚水浸滿了。


    她猛地將臉埋進了那件衣服裏:“我……我……這樣……根本就……不管是我的人生還是……他……什麽都沒救到嗚……”


    她的聲音逐漸轉為悲慟的低泣。


    不一會兒,花魁突然軟軟地倒了下去,神黎上前察看一下,發現她是哭暈過去了,大概是悲傷過度了。


    那會她暈了過去,神黎也問不了什麽。


    她剛給花魁蓋上被子,義勇在旁倚著牆雙手環胸道:“我找她是為了殺鬼,你找她是為了什麽?”


    神黎一愣,也不打算瞞他了。


    她輕描淡寫道:“沒什麽,我失憶了,想尋找自己的記憶而已,吉原似乎與我的記憶有關。”


    黑發男子一愣:“……是嗎?”


    但他並沒有再說什麽,半晌後,他率先走出了房門:“走吧,這之後的事會有人來處理的。”


    他神色淡淡,仿佛對那樣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了。


    “我請你去吃蘿卜鮭魚。”當時他語氣如常,但是神黎卻看到了他的拳頭緊緊握著。


    他是正在怒火中燒嗎?


    神黎瞅著他那一瞬的臉龐,卻隻望進了一雙如死水的瞳孔裏。


    “如果,我能再早一點趕到就好了……”


    然而,他們並肩而行的當下,神黎突然聽到耳邊傳來義勇這樣的輕喃。


    現在已經很晚了,多幾個鍾太陽都要升起來了。四周除了打在石板街上的雨聲外,連腳步聲都聽不到,但是突兀的,神黎還是聽到了他的聲音。


    大概是因為他們在同一把傘下離得近的緣故吧。


    秋天的雨夜裏,街邊的路燈在黯淡地亮著,那自上而下洋洋灑灑落下的光線,照亮了街上深淺不一的水窪。


    她的傘下仿佛就是一個世界,屏蔽了除他倆以外的一切,靜謐的當下,似乎連彼此清淺的唿吸都能聽到。


    雖然他們兩人沒到肩摩肩的地步,但是夾雜著雨絲的夜風吹來,神黎還是感覺到了義勇稍長的鬢發和束在腦後的辮子掃到了她的臉頰和脖頸上。


    有些刺癢。


    她側頭抬眼地去看義勇說這話時的表情,但是結果很失望——他依舊是那副表情,淡漠平靜,波瀾不驚,像一座冰冷的山川。


    但是神黎看見他依舊緊握著拳。


    感情這還是一座死火山?


    “你是在生氣愧疚嗎?義勇先生。”神黎問道。


    毫無疑問,他沒有迴答她。


    神黎無法得知他此時的想法與情緒,但是就算猜中他現在是在生氣愧疚,她也無法理解他。


    因為在她看來,花魁就是一個陌生人。


    就算殺鬼是她的工作,她也沒有義務去背負別人的悲傷與指責。


    她無法感同身受,當然,更加無法因此責怪自己。


    但是,義勇好像正在責怪自己。


    明明已經做了那麽多了……


    這可真是個奇怪的人。


    想是這麽想,但神黎也不擅長、甚至說是疲於應付這樣的事情,她索性話鋒一轉道:“義勇先生,你確定這麽晚了,還能吃到你說的那個蘿卜鮭魚嗎?”


    “!”對方沉靜的瞳孔猛地一驚。


    “……你該不會沒想過吧?”神黎道。


    他沉默了一會後,轉過頭來安靜地盯著她。


    神黎道:“……你這樣看著我也沒用啊,雖然能感受到你眼裏想請我吃的真誠,但是吃不到就是吃不到啊,也請你凝視我的眼睛感受一下我的心情吧。”


    “……”


    因為這個小插曲,接下來義勇可以說是完全遺忘了剛才那檔事,直接拖著她連人帶傘的跑遍了大街小巷,隻為找到能吃蘿卜鮭魚的店家小攤。


    但是大半夜的又下著雨,能找到才是見鬼了。


    然而,不知道是被他的執著感動了還是真的見鬼了,還真被他們找到了一家路邊亮著燈的小車攤。


    看著義勇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眼前那碗蘿卜鮭魚,一旁的神黎簡直覺得捂眼不能看了。


    義勇先生,你一開始高冷帥氣的人設呢?


    搞到最後,竟然是個有些天然呆的家夥啊。


    不過,挺可愛的。


    特別是他吃上一口蘿卜鮭魚的表情——


    笑了!!!


    竟然笑了!!


    雖然隻有點淺淺的弧度,但是義勇笑起來就猶如那冷冬裏融化的流水,敞在了漂亮的冰晶之上,柔和且安靜。


    真的超級好看。


    但是他配著米飯吃,結果吃到嘴角都是米粒的樣子也是真的搞笑。


    神黎咽下一口蘿卜鮭魚。


    啊,也沒多好吃,反倒是米飯更合她胃口。


    到最後,神黎感覺自己能吃下十大盆米飯,米飯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在攤位老板震驚的目光中飛速幹掉十幾碗裝得滿滿的米飯後,神黎心滿意足地看著義勇:“多謝招待,義勇先生。”


    她站起身來,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傘對他笑著:“今晚過得很愉快,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聽到她這麽說,義勇終於抬起頭來看向她,雖然他嘴角沾著米粒的樣子真的很滑稽。


    “去哪?”他叼著一片鮭魚片問。


    神黎眨了眨眼,又將腰間別著的煙鬥拿出來把玩,一邊笑道:“不知道,反正該分別了,怎麽?舍不得我?”


    對方將嘴裏的食物咽下,放下了筷子平靜地看著她:“我還以為你會等到這次事件徹底結束後再走。”


    “什麽意思?”


    “每殺一隻鬼我們都要做相關的報告,我還以為你會就她說你是鬼這事討個說法。”義勇道。


    “我在你眼裏是這麽計較的人嗎?”


    他安靜地看著她,隨後點了點頭。


    神黎輕浮地笑了笑:“那我就等你的報告和說法吧。”


    她從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張寫有地址的小紙片給他看:“到時把報告的信件寄到這就好了,我會定期去拿的。”


    這是珠世小姐給她的地址,說是實在不行想迴去的話就去那個地方。


    但是義勇看了後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神黎沒有注意到,隻道:“記住地址了嗎?”


    “嗯。”


    於是她將紙片收了迴來,撩開小攤的簾子撐起傘走進雨中:“義勇先生你就在這裏等雨停了再走吧。”


    神黎現在真的想先走,花魁的話讓神黎現在很懷疑自己是鬼,說起來,她還真符合鬼的特征,特別是怕陽光這一點。


    醒來後她就沒曬過日光。在珠世小姐也是每天白天都在屋子裏不見光的。


    聽義勇說來鬼是會直接死於日光之下,那她是不是也是這樣?


    神黎失去了記憶並不曉得自己討厭懼怕陽光的程度是哪種,是單純討厭還是像鬼一樣曬了會死?


    難道要去曬一下試驗一下?


    不不不,萬一真的是鬼她不就死了?


    可是說她是鬼,她也從來沒有吃人的欲望啊。


    如果她真的是鬼,那義勇大概會撥刀殺了她吧,雖然不知道打不打得過,但以防萬一,還是先走吧。


    果然還是要找花魁問清楚啊。


    神黎抱著這樣的不確定性舉步離開了,可是臨走前義勇又突兀地叫住了她:“對了,之前,我並沒有不管你,隻是當時我需要去追蹤鬼,又覺得你那麽厲害,肯定可以自己離開。”


    他平靜地說著,如同解釋一般。


    但是他背對著她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神黎幾乎能想象到他那張麵癱似的麵孔,以及他說話時隨之顫動的眼睫,掩著那眼底溫柔清亮的眸光:“還有,雖然一開始有一瞬間誤以為你是鬼,但是你並不是。”


    神黎一愣。


    ……他看出她所想了?


    “從剛才起,你的臉上就寫著‘我可能是鬼’幾個字。”


    神黎嚇得摸了摸自己的臉。


    “但你不是,哪有鬼這麽會吃米飯的?”他望了一眼那些高高疊起的碗道:“不信的話你也可以去曬一下太陽。”


    神黎笑道:“……你這人說話真的很討厭誒,義勇先生。”


    “……”


    但是她隨即又笑了起來,朝他揮了揮手道別:“再見,義勇先生,你請的蘿卜鮭魚真的很好吃。”


    片刻後,待雨夜裏又恢複靜謐的時候,坐在攤前的黑發男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呢喃道:“啊,忘了問她名字了……”


    不過,失憶的人會有名字嗎?


    ……總歸會有吧?


    “算了,下次再問好了。”他麵無表情地望了望雨下不停的夜空,幽藍的瞳孔依舊:“本來還想多蹭一會傘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在下夜兔,有何貴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隨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隨邇並收藏在下夜兔,有何貴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