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黎在紫藤花紋之家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 有人為她引見了一位大人物。


    神黎當然沒忘記自己能來這裏的原因, 所以當被告知一位叫產屋敷千音的女性想見她時,神黎並不感到意外。


    聽說這位大人已為人、妻,但是這位夫人比神黎想象中還要年輕,黑發黑眼, 看上去說是少女之齡也不為過。


    千音夫人性子溫和,看著神黎時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神黎與她說了自己知道的情報後,這位夫人也對她表達了無盡的感謝。


    神黎並非鬼殺隊的成員,但是持有日輪刀。


    千音夫人問起她這件事時, 神黎也沒有隱瞞,很大方地說:“如果我說是幾百年後你們鬼殺隊的一位大人交給我的, 您信嗎?”


    聞言,千音夫人怔忡了一下。


    神黎壓根沒有什麽洩漏天機的顧慮, 一通下來把知道的全說了。


    神黎也不知道千音夫人信或不信, 因為她聽後也沒表現出多驚訝的表情來, 整個人的反應都是如初來時那般平淡溫和的。


    當然, 她也沒有明顯的不信,或是認為神黎在開玩笑。


    這反倒讓神黎為她的反應驚訝了一下。


    但千音夫人隻是淡淡地感慨了句:“若是按您所說,那幾百年後我們依舊沒能消滅鬼舞辻無慘, 著實令人心寒。”


    可是她的目光裏並無多少感懷傷悲, 隻是淡淡地笑了:“不過, 現下我們該做的事就隻有前進,做該做的事,相信這一定也是抵達美好未來前必做的事。”


    這樣說下來神黎根本不知道千音夫人是信還是不信了, 但這也不是神黎在意的。


    畢竟,她該說的已經都說了。


    到這份上,或許今後的事冥冥之中也有屬於它特定的命運軌跡吧。


    千音夫人讓紫藤花紋之家的人好好招待她後就帶著這些情報先離去了,與此同時,神黎注意到今天這座宅邸陸陸續續來了一些人。


    大多是著武士服佩著劍的劍士,有些也如緣一所說裸露的肌膚上有斑紋,這些估計就是這個時代的獵鬼人了。


    短短一日他們就聚集在這座宅邸的目的神黎不清楚,隻知道紫藤花紋之家的人熱情且細致地招待了他們,並讓他們在這裏好好進行短期的休養。


    這個時代的女性獵鬼人似乎不常見,來的人中也不見女性,所以沒什麽人會覺得她是獵鬼人,反倒是一天之中就被好幾次誤以為是紫藤花紋之家的人了。


    當然,也有人認為她不屬於這兩者:“聽說你是緣一閣下帶來的家人?”


    說這話的人有著令人熟悉的外貌——金紅相間的頭發,在陽光下是燦金的色澤,風一吹似乎連那籠在頂上的暖色光暈都能隨著發絲飄揚。


    對方金紅色的瞳孔在春日的陽光中注視著她,臉上是溫和爽朗的笑意。


    這人與煉獄有幾分相像,神黎乍一見到他時不禁一愣:“煉獄先生?”


    聞言,對方眨了眨眼,一時笑眯了那明亮的眸子:“我確實姓煉獄呢,不過我不記得自己見過你,閣下認識的應該是我家的長輩吧,畢竟我們長得都挺像的。”


    神黎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認識的煉獄。


    煉獄先生說過他們祖上也是獵鬼人,所以這位煉獄先生估計就是煉獄先……啊,太拗口了,這位煉獄先生應該就是杏壽郎的先祖吧。


    這麽一想,神黎覺得這位與緣一年紀相仿的青年瞬間就親切了起來。


    神黎便笑著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笑道:“煉獄閣下,坐。”


    此時,是陽光明媚的午後。


    鬼殺隊的劍士們正聚在院子裏談些什麽,緣一在,但是岩勝不在。


    神黎閑著沒事就坐在廊下曬不到太陽的地方安靜地看他,大抵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所有人都默認了她的存在,


    這其中,煉獄先生來到她麵前,與她打了招唿。


    該說不愧是杏壽郎的先祖,熱情直爽的性子也挺像他的。


    神黎微笑著讓他在身邊坐下時,他也不矯情扭捏,就著她身邊幹淨的廊板坐下,然後笑著問她:“不去有太陽的地方坐嗎?那裏會暖和些。”


    神黎微笑地搖了搖頭。


    煉獄先生也不勉強,就和她一起在陰涼的地方坐著。


    期間,他看著院子的方向,與神黎聊起了有關於緣一的事:“今天聽說緣一閣下的家人也來了,我就迫不及待想見你一麵。”


    神黎一愣。


    陽光被稀釋成柔和的光暈,一圈一圈籠罩在房簷處,有紫藤花瓣落在了他們周圍的廊板上。


    這其中,煉獄先生笑著說:“繼岩勝閣下後他還有家人,真是太好了,我之前還怕他就此孤苦伶仃地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呢。”


    這個話題就讓神黎感興趣了:“您很早以前就認識緣一嗎?”


    聞言,煉獄先生似乎看出了她的好奇,遲疑了一會兒後就與她講起了他和緣一的事。


    煉獄先生說,他第一次遇見緣一時,兩人都還是少年之齡。


    當時他已經是能出任務的隊士了,聽聞一座矮山附近有鬼出沒,便馬不停蹄趕往那裏。


    那座山的深處有一戶住處,當他沿著鬼留下的蛛絲馬跡趕到那戶人家家裏時,就見裏邊是抱著一具少女屍體呆坐著的緣一。


    很顯然,少女是被鬼殺死的,她當時還懷著身孕,卻被鬼連人帶嬰剖開腹部死去了。


    那是緣一的家人,一位名為「歌」的少女。


    事後他才知道,出事時緣一去為她找產婆,迴來晚了,所以不在那位少女的身邊。


    煉獄先生還說,當時少女的血染滿了小小屋子的地板,暗褐的血早已幹涸,夏季的蟬鳴在屋外的樹間惱人地響,而蒼蠅和蛆蟲在腐臭的屍體上盤爬。


    可少年隻是安靜呆滯地抱著她。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那位少女至少死去幾天時間了,而從當時緣一蒼白疲倦的麵色來看,也至少抱了她好幾天了。


    “「不為這二人吊唁的話,多可憐啊」,我當時這麽對他說,若非如此的話,他估計就一直那樣抱著了。”煉獄先生望著藍天輕聲地說:


    “將那位少女和她的孩子埋葬後,緣一閣下為了報仇,便與我一起來了這鬼殺隊當了獵鬼人。”


    這就是緣一在她離開後發生的事。


    也是屬於「繼國緣一」的故事。


    神黎聽得背脊發麻。


    他之前說得那麽風輕雲淡,省略了所有苦痛,說:「我過得很好。」


    她還真的信了。


    “所以,那位少女死後,我還以為緣一閣下沒家人了,但是後來看到岩勝閣下,今天又看到你後,我總算能安心一些了。”身邊的煉獄先生斂去了所有笑意,目光淡淡地看著不遠處的緣一,道:“當年,若是我能趕得快些的話,緣一閣下說不定就不會遭受這樣的厄運了。”


    刻意放輕了的聲音帶著揮不去的愧疚與自責,煉獄先生的眸中皆是黯淡的影子。


    但是神黎說:“那並非您的錯。”


    那是誰的錯呢?


    是殺了歌的鬼,還是拋下了他的她呢?


    她發澀的喉嚨發不出其他聲音了。


    許是察覺到這個話題給她帶來了些許沉重感,煉獄先生也不再多說了,隻是最後笑道:“和你說這些並沒有得到他的同意呢,我聽說他小時候就離家了,這期間經曆的事岩勝閣下好像無意了解,就想著和你說說,畢竟,緣一閣下現在也就你們兩個家人了,我希望你能知道他不在你們身邊時的事,不然,除了我外可能就沒人知道了。”


    神黎不知道他怎麽就把她歸為緣一的家人行列了,不過嚴格來說,好像也沒毛病,所以她也沒糾正。


    “緣一閣下是個很好的人。”煉獄先生也很快就轉移了這個話題,他笑著說:“他真的很厲害。”


    他說緣一到來後,為鬼殺隊帶來了唿吸法,他傾囊相授,毫無保留地指導著願意學習唿吸法的獵鬼人,其自身的劍術也是精湛到鬼殺隊無人能及,這些年,鬼殺隊的實力與勢頭因他而提高了不少,擊殺了很多鬼。


    “簡直就像神一樣。”


    煉獄先生真誠地誇讚著緣一。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太誇張了,他就擦了擦鼻尖,有些害羞。


    但是片刻後,煉獄先生晶亮幹淨的目光裏依舊是最高的讚賞。


    不遠處的院子牆邊,那個青年正拿著刀站在人群中間與他們交談,似是在聊劍術上的事。


    明亮的陽光下,他的臉上依舊是淡泊的表情,但是,溫暖的光將他的輪廓勾勒得那般柔和,他火紅的羽織幾乎篡奪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周圍人看著他的眼裏,細細一看,也皆是仰慕與讚歎。


    耳邊是煉獄先生的聲音:“對於我們來說,「神之子」——大概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神黎一時有些愣然。


    ……那個被人喻為不祥之人、禁忌之子的孩子,現如今已經是個能被稱為「神之子」的、如此出色的人了啊。


    神黎看著那個日光下的青年,恍惚間,她覺得周圍的人確實被虛化黯淡了,在她眼中,他是最耀眼的那個。


    即便他本應是那般安靜黯淡的才對。


    但是他現在長大了,受人仰慕,不再因斑紋而被人忌禪,也有了想去做的事,以及能一起前進的同伴。


    ——他在這裏,找到了歸處。


    神黎緩緩笑了出來。


    曾經,她想過這個世界能賦予他什麽。


    想不出來後,神黎決定自己帶他去觸碰摸索。


    但是,他現在飄飛的發和耳飾,是被當下穿過庭院與長廊的風揚起的,他豔豔的衣角和透亮的眸子是由溫暖的陽光捂熱的,那柔和耀眼的姿態也是因眼前的人們而展現的。


    屬於「繼國緣一」的故事,他那片空白冷寂的世界,不管是悲是喜,都是被這個世界本身賦予完善的。


    而錯過了他十幾年歲月的她,就像現在躲在這陰影中一樣,不存在於他那明亮的陽光之下。


    ——他在這個世界,找到了存在的意義了。


    ——但她不屬於這個世界。


    神黎勾著嘴角晃了晃自己的腳,注視著緣一的眸子裏是溫軟而安心的光。


    其實,她早知道了,他不會和她走了。


    她微彎的嘴角是溫和的笑意。


    那個醉酒的夜裏,他不說“我願意”了。


    當時,不知緣由,所以才隨他來了這裏。


    而現在,她已經得到答案了。


    ——繼國緣一,屬於這個世界,屬於歌,屬於他這些年遇上的任何人。


    ——但是不屬於她了。


    那個說著「我可以把自己送給你嗎」的孩子,已經不屬於她了……


    似是注意到神黎的視線,人群中的那個青年微微側過頭來對上了她的目光。


    神黎便在廊下朝他笑彎了眼睛。


    他一愣,被細碎的額發摩挲而過的眼角好似柔和了些許,隨即淡淡地移開了目光。


    神黎安靜地看著牆角的紫藤花飄落。


    陽光將空氣中浮動的塵埃撕裂,須臾間,神黎覺得,她曾經在山間見過的、那個屬於他的未來,似乎也被風吹成了如櫻雪般飄逝的碎夢了。


    他不再是那個除了她外空無一物且寂寞的孩子了。


    他不用再依賴她,也不再需要她了……


    他的一切,除了那個如朝露般短暫的冬季外,都沒有她了……


    但是神黎並不覺得傷心,隻是有些惋惜與悵然若失罷了。


    神黎想,這也許就是一個長輩不舍得孩子長大遠走的心情吧。


    但是,沒辦法啊,她與他人約定的孩子,已然是約定好的模樣了。


    她與夫人,與他的約定已經結束了……


    春日的午後,陽光在院子與走廊的邊緣分割出了分明的光與影。


    陽光下是熱鬧的人群,而陰翳中是她寂寥的目光。


    神黎輕輕地唿出一口氣。


    「他不再屬於她一個人了……」


    她輕笑著低垂下眼睫。


    「……稍稍有些寂寞呢。」


    片刻後,她抬起來注視著他的眼裏卻全然是釋然與祝福的笑意。


    「但是能在這個世界找到歸處,能成為一個生動的人,真是太好了呢……」


    她在陽光照不到的廊下微笑,無聲地喚他:


    ——“小家夥。”


    作者有話要說:  神黎:“孩子長大了,悵然若失。”【bushi


    對了,歌是懷孕了,但不是和緣一的哦,緣一和歌這篇文裏不是夫妻哦。


    我個人覺得,原著中緣一雖然很慘,但是作為人,他的故事其實已經足夠了——因為他體驗過悲喜,得到過也失去過,比起小時候,他已經成為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了。


    現在應該說他是:


    「禁忌之子」與「神之子」與「人」——繼國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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