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白剛剛陪著宋太後用了晚膳,本想來看看陸安安是不是好點了,剛走到陸安安所居住的惜蘭軒院外就覺得不對。


    太安靜了,除了蟲鳴和風聲以外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她睡了?


    但她身邊的宮人難道也睡了?


    蘇慕白讓小泉子守在院外,自己孤身一人走進惜蘭軒,一路上都沒遇到任何婢女或是內侍,心中甚是驚疑,莫非這惜蘭軒出事了?


    疾走幾步來到陸安安的房外,剛想推門就頓住了,怕現在進去會擾了陸安安休息,待會又要對著她那張睡不飽就臭的臉。


    手中的動作由推改為敲,敲了兩下,房內傳來陸安安的聲音。


    “誰啊?”聽到她的聲音精神多了他也放心不少,這才推門走了進去,隔著那扇三折薄紗繡石中幽蘭的屏風,蘇慕白見到了如出水芙蓉的陸安安。


    她才剛剛梳洗過,頭發還帶著水汽,穿著簡單的淡黃暗紋軟緞睡衣裙,隔著屏風轉身看向他,目光接觸的那一瞬蘇慕白心中忽而一動。


    可很快那萌發的心動就被陸安安冷冷的話語幻滅了。


    “皇上這麽晚了,怎麽來了?”陸安安剛剛別拉塞維那半拉碴話搞得不知所雲,心裏憋氣呢,蘇慕白自己就跑來送人頭了。


    “怎麽朕就不能來?”蘇慕白沒有走進去,隔著屏風他都能感到對方的疏離抗拒。


    “沒有啊,隻是臣妾今天落水才剛覺得好些,想早些歇息。”陸安安想都不想就要下逐客令,誰料到蘇慕白聞言居然笑了。


    “皇上笑什麽?”


    “朕笑你每次找借口來來去去都是你累了,你困了,你要睡覺了,朕都快以為你這個皇後都被瞌睡蟲附身了。”


    “皇上沒聽過嗎,世界上最深刻的纏綿就是你和被子的纏綿。”陸安安將目光移開,飄向窗邊,蘇慕白順著她的視線也看向了那扇打開的窗。


    “你才剛好點,怎麽就開窗了。”蘇慕白說著就要走進去給她關上,陸安安卻攔著了。


    “適當透風也對臣妾的身體好些。”


    蘇慕白被她堵了話,剛邁出的步子隻能又收迴去。


    “皇後,你還是很不想見到朕嗎?”這麽久的時間,他幾乎都做得了天天去未央宮打卡一樣的出現在陸安安麵前,原以為多少她會感動些,沒想到到現在她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心裏有些泄氣。


    “不是。”陸安安說道:“因為吉兒和沐陽公主總是在臣妾這邊,皇上能經常來看看他們,臣妾覺得是很好的。”


    “朕說的是你。”蘇慕白有些急切的說道:“朕問的是你,不是別人。”


    “臣妾,臣妾並不是不想見到您,隻是臣妾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您。”陸安安歎了口氣,她並非陸青舒,蘇慕白此時對她的歉疚與補償都是基於認為她是陸青舒的情況下,可她不是就不是,很難裝作另一個人去麵對蘇慕白。


    何況,蘇慕白的心裏根本就沒有忘記過殷雲霜,要不然為何那日宮宴,他會在長慶宮外那麽久,長慶長情,這宮殿的名字取得就是這個意思。


    “你還在恨朕嗎?”今晚也不知道怎麽了,兩人隔著道屏風反而能好好說會話,蘇慕白隻當是月色正好,觸發兩人的情緒也不錯吧。


    “臣妾說過,臣妾與您的感情是覆水不收的,皇上。”陸安安沒說謊,本來她與他就沒感情,她之前的憤恨是為了陸青舒,但她自己是不愛也不恨的。


    “那就是還恨。”蘇慕白的語氣聽來十分失落,陸安安卻不為所動,為君者的情情愛愛哪裏能夠作準的,即便是他蘇慕白當年對殷雲霜海誓山盟,還不是照樣娶了一個又一個,帝皇的心什麽都有,就是沒有愛。


    “不恨,但也不愛。”陸安安攤手說了實話,她倒不是不怕蘇慕白不高興,隻是她也不想隱瞞自己的真實情感。


    “不恨?不愛?”蘇慕白嘴中咀嚼這幾個字的意味,便自心中蔓延出一陣苦澀。


    “皇上今日不是問過臣妾是怎麽猜到您賜婚的對象的?”陸安安忽然問道。


    “嗯?”蘇慕白一時沒迴過神來,待迴過神來便反應過來:“是啊。”


    “猜度帝皇之心,本是不該的,為何皇上並不因此而責罰臣妾呢?”陸安安微笑問道:“其實皇上也不想任何人猜到的吧,要不然就不會故弄玄虛那麽久了。”


    “你想朕罰你什麽?”


    隻要不是洗廁所,陸安安忽然腦洞開了開,下次不如在宮規加一條懲罰就是洗廁所吧。


    “臣妾當然不希望皇上罰臣妾啦,隻是臣妾就是想知道一下為何您不罰我這個?”


    “這件事,遲早都是要讓你知道的,你的作為雖然離經叛道,甚至稱得上恣意妄為,但錯有錯著,不僅令平親王接受了賜婚,還讓太後她也……”


    “她也不去反對對嗎?”陸安安笑得更開了,這明亮的笑容即便隔著屏風,蘇慕白還是看得很是清楚。


    “所以皇上覺得臣妾今日反而幫皇上解決了個難題,才不罰臣妾的對麽?”陸安安走到桌子前,拿起那碗半冷的薑湯慢慢飲了一口繼續說道:“因為臣妾行為有失,但歪打正著為皇上解圍,功過相抵,皇上才沒有因此怪罪臣妾。”


    “你究竟想說什麽?”蘇慕白不解地問道。


    “臣妾想說,臣妾之所以能看得清皇上的想法,能先一步為皇上解圍,並非臣妾天資聰穎,而是臣妾將自己從情愛中抽離了出來。”陸安安關於這點心底也是十分感歎,陸青舒雖然也不笨,但她被情愛迷住了眼睛,才沒有將自己的聰穎發揮出來,才讓殷雲霜有機會攻擊她不堪為後。


    但自己,沒心沒肺沒情沒愛,冷著一顆心去看問題,才會將蘇慕白的心理剖析出來為她的計劃所用。


    “臣妾現在說不恨皇上了,但也不愛皇上,可臣妾卻能為皇上分憂,這樣不好嗎?”陸安安笑道:“臣妾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做的,無一不是為您分憂,所以皇上,與其糾結臣妾恨你愛你,不如接受這樣的臣妾,這樣能為您做事的臣妾好了。”


    “可……”蘇慕白啞口無言,承認吧,當初他無視陸青舒何嚐不是覺得她滿腦子除了愛他以外什麽都不想不做,不必殷雲霜總能在關鍵時刻為他分憂解難,可現在的皇後能幹是能幹了,卻再也不會愛他,甚至連情愛都拋卻,他得到了一朵完美的解語花,為何心裏卻依舊悶悶不樂。


    “皇上,春寒還是十分厲害的,明日還要迴宮,還是早些去歇息的好,往後,臣妾還是會恪守本分為皇上分憂,隻是皇上就不必再問臣妾是否愛您的話了。”陸安安說完,就默然福身要恭送他出去,不容他再多說什麽。


    蘇慕白的嘴巴張了張無話可說,轉身隻得默默離去,陸安安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後對著自己的影子低語道:“你看吧陸青舒,其實當皇後很容易的,隻要你學會不愛不憎,就可以了。”她笑笑,又走迴到古箏旁,一邊毫無章法的撥動琴弦,一邊放空思維。


    她並不是要幫助蘇慕白,其實誰當皇帝都一樣,反正她壓根就不是這裏的人,隻是她放心不下陸家和那些關心過她幫助過她的人,一旦蘇慕白倒台,她又沒有足夠的準備安置好這些人,隻怕他們出事的話,自己也會難過的吧。


    蘇慕白迴去是一夜無眠,獨坐飲酒到天亮,喝的便是陸安安釀製的梅子酒。小泉子哭勸不得隻得由著他去了。


    蘇慕白想起很久以前,他迎娶陸青舒的那日,那百裏紅妝的迎接迴來的她,對著自己那一抹真心的笑容,笑得那麽甜美真摯,不像現在的她,連笑容包含著防衛與掩飾,卻可以做到了真正的母儀天下,做到為他分憂,這樣的結果難道不是他想要的嗎?


    陸安安送走了蘇慕白,又亂彈了會琴才爬上床睡下,大概是把話都說開了,今晚的她睡得特別好,壓根就沒有留意到在她睡著後,有一個人借著夜色來到她的床邊。


    那人守著她,守了大半夜才離去。


    到了後半夜,被人迷暈的紫蘅等人才從婢女們住的房間鋪上醒來,一摸腦袋糟了,自己的記憶怎麽就停留在給陸安安打了洗澡水後?


    幾人連忙連跑都奔的衝去了陸安安的房間,看見陸安安睡得那麽香穩才放心下來,可自己是怎麽睡著的呢?紫蘅幾人想破腦袋都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能讓紫蘇和碧萱留下來加強戒備以防有人有可趁之機。


    而宋太後卻也是大半夜的睡不著,一想起自己今日被蘇慕白擺了一道,又被他的話堵住,後來連陸安安都擅自去見那什麽祝婉芝就氣得心肝痛。


    她都安排好了正妃和側妃的人選了,結果這次帝後聯手搞了這麽一出好戲,打亂她的全盤計劃,對於蘇慕熙手上的軍隊,隻能再從側妃的人選下手了。


    好在,蘇慕熙還小,那祝婉芝也不大,即便是賜了婚,要真正成婚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萬一這個祝婉芝是個福薄的,保不齊還未必能等到成婚後,宋太後想了想心中浮現出了一個狠毒卻不失有效的方法。


    祝婉芝啊祝婉芝,你也別怪哀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問手段方能成事,若是一味優柔寡斷在那些無謂的仁義道德上,別說做事,就能生存都未必保證得了。


    在無人知道的夜晚,危機悄悄拉開了它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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